那座假山并不大,陆承榆走过去一眼便看见缩在假山后面小小的一团人影,穿着宫人常见的宫女服,头上梳着两个发髻,看起来似乎只有五六岁大小。
缩成一团的小宫女低低的抽噎着,不时往自己一双手上吹气,那双白白净净的小手上此刻上面满是红肿的小泡。
看起来很疼。
陆承榆刚要开口,脚下便踩到一截枯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小宫女受到惊吓的一抖身子,猛地转头看向他,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惊恐,却在看清人之后松了一口气。
陆承榆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惊了一下,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像小兽一般湿漉漉的,跟他以前养的一只小鹿十分相似。
“你是哪个宫的?”少年的声音依然带着哑沉,他并不喜欢这个变声期,说话时便能省则省。
小丫头又对着自己的小手呼了两口气,这才抽抽噎噎的说道:“我是御膳房的,你是哪个宫的呀。”
小丫头一心只有自己手上疼得不得了的水泡,并没有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穿着宫人衣裳。
陆承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鬼使神差的蹲在了小丫头的身边,“你为何在此哭泣?是因为手痛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软软道:“我手疼,可是我更想我的爹娘了。”
说着她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小嘴扁了扁,泪水滚滚而下,那双大眼睛像是被冲刷了,显得更加莹润。
天上飘起了小雪,往日最烦女孩子哭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慌了一瞬,安抚道:“你别哭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我叫青瑶。”
少年干巴巴的夸了一句,“名字不错。”
大概是有人说话,青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侧头看向飘着的雪花,伸出一双红肿的手去接。
“天冷,你怎么还用手去接雪。”少年拿出手炉递过去,“给。”
青瑶摇摇头,软声道:“我烧火的时候烫伤了,这样冰冰凉凉的就不疼了。”
小丫头没二两肉的脸上此刻炭灰混了眼泪,显得脏兮兮的,一双眼却显得更加明亮温润。
陆承榆一时不知说什么,别过头闷闷道:“你爹娘若是疼你,又如何会把你送进宫。”
小丫头黯然的垂下头,陆承榆有一刻后悔方才出口的那句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爹娘没了,伯父伯娘说要攒钱给堂哥娶媳妇就把我卖进宫了,他们说在宫里只要乖巧听话,就有好日子过。”
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却又拿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陆承榆心口闷闷的,莫名的酸胀在胸口升起。
空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青瑶茫然的抬头看了眼天色,顿时呀了一声。
她蹲得太久,站起来差点摔倒,好在及时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嘴里焦急道:“我得回去了,一会儿晚了姑姑会骂人的。”
她放开手往前走了几步,蓦地又回过头来,眨着眼笑起来,“下回若是得闲我还在这儿,若是你得闲了记得来找我呀。”
显然把少年当成了朋友,青瑶忽的又想起什么,走回陆承榆身边,打开贴身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块冰糖塞进他手里。
“瞧你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吃块糖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小姑娘不再迟疑顶着风雪快步跑走了。
陆承榆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的身影越来越淡,直到看不见。
他还未告诉她用手接雪会生冻疮,到时候会更疼。
不等他再想什么,前面传来福顺的声音:“太子殿下,殿下您在哪儿啊?”
陆承榆垂了眸,看向自己的手臂,脑中一闪而过那双湿漉漉如小兽一般的眼睛,掌心里的糖像是这冰雪天唯一的暖意。
福顺在园子里四处张望却不见人,“殿下……”
心急如焚之下,却见太子殿下竟然站在一颗大树之下,旁边是一座假山,站在树下的少年仿佛被保护起来,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风雪。
他怔了一下,心道这祖宗今日竟如此听话。
福顺快步走过去,把斗篷给陆承榆仔仔细细披上。
陆承榆垂眼,目光从厚实的斗篷上滑过,薄唇抿紧。
福顺没看见,只低垂着头道:“殿下,轿辇在园子外面候着了,皇上吩咐让您现下去御书房一趟。”
只一瞬,少年面上便敛了情绪,不等福顺撑开油纸伞,他抬步走入风雪之中,淡声道:“走。”
*
青瑶跑回住处,谨慎的四处瞧了一遍,没见着姑姑在找她,便放下心来。
推门进了房,里面大通铺的最里面睡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丫头,青瑶看了眼沙漏赶紧走过去推醒她。
“青杏,快醒醒,该去膳房烧火了。”
青杏揉着眼坐起来,看向青瑶道:“青瑶你没歇一会儿吗,这是跑哪儿去,肩上还有雪。”
青瑶拍了拍肩膀,不在意道:“没去哪儿,咱们赶紧去膳房吧。”
她忽的想起方才的少年,这才惊觉那少年身姿颀长,长得也特别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只不过方才忘了问他在哪个宫里当值,又叫什么名字。
青瑶与青杏相携出了房门,便见着后厨管事茹秀姑姑,两人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要躲开,却被眼尖的姑姑看见。
“青瑶,你们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