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舟语塞,顺着手上攥紧的束带,悄悄地去拉温茹的手,想把还没想好怎么圆的细节混过去。
那个江湖人也是他特地选的。那江湖人初来炜京,性子莽撞血热,最好打抱不平,长乐坊有传言说那人似乎是为了救一个风尘小倌在老家杀了人,看炜京城人来人往,成分繁杂便一直猫在这里。那江湖人捡到那信,果然忿忿不平,当场就有了行动,被傅寄舟看个正着。傅寄舟直觉,就算那几家按兵不动,那个江湖人也会动手。
可是这些他不想再说了,他不想给温家、给温茹惹事,才会多转了些脑筋。若是再说下去,温茹得怎么看他啊。
温茹没再追问,而是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狠狠地握紧,被她手指施压的地方,血色被挤在边缘,可见温茹下手有多狠。不仅如此,温茹还恶声恶气地宣布:“你禁足吧,事情没出结果之前,不准出院子。”
傅寄舟吃痛,小小地倒吸了口气,委屈地看着自己被攥痛的手,巴巴地问:“那你多久来看我一次?”
“我来,还叫什么禁足?”温茹不悦地睨他一眼,“这段时间,除非必要,倾芜院不准进也不准出,你就待在家,好好反省知道吗?”
“哦。”傅寄舟低落地垂下了眼睑,可又忍不住想问,“事情什么时候出结果啊?三天吗?”
温茹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无端想笑。
到底知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他说得倒是天衣无缝,但万一哪一步出了意外,被好事者瞧到了怎么办?
一个人偷偷摸摸在外面做了那么多事,也不带着护卫,这个时代一贯对男子不怎么友好,出门在外遇到腌臜事的概率很高,若是出了事,那真是哭也来不及。这也太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想到这,温茹硬了心肠,跟谷昉说了禁足的事,便冷着脸十分无情地走了。
傅寄舟独自站在屋里,沮丧着一张脸,自我厌弃,要是能做得更没有痕迹一点就好了。
*
温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太女查案的事态,心里打算好,只要太女一查到傅寄舟跟她讲过的那几个家族,她便暗中插手,将太女的注意力往别处引。
谁知,太女的行动慢得出奇,查了五日,仍是风平浪静,到第五日的时候,赵红家里上上下下被带到了府衙审问,太女的亲卫从赵红家里搜出了好几大箱黄白之物,十来个捂着脸哭泣的男子也被带了出来,跪在衙门口苦苦央求衙役救他们出苦海,他们的母族大概率是不会再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往后可否让他们自立男户。
温茹这时候才灵光一现,合着太女的目标不是杀赵红的凶手,而是狐假虎威,扯着她皮子作恶,害她声誉的赵红本人。
说不准,赵红的死,正中太女的下怀。
温茹刚一想通,太女的宴请帖子就送上了门。太女将在三日后广邀炜京文人志士,共论赵红被杀一案。估计是为了让受邀者放下戒心,这宴请不在太女府,而在一贯以清议闻名的宴平乐。
如果太女想借题发挥,清算赵红,把自己从过去种种中摘出去,选宴平乐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太女分明知道温家和赵红也有梁子,选在温家经营的宴平乐,总有一种,温家是太女致歉名单中第一位的错觉。按受的害来说,温家绝对够不上前排。
温茹将帖子拿在手上转了转,想到前段时间太女私下约见她母亲的事,她有种,太女想跟温家套近乎的感觉。
两日后,温茹让人打开了倾芜院的院门,傅寄舟听到谷昉的通报,连鞋都没有好好穿,就飞快地从内室跑出来,不管不顾地抱紧了温茹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在她颈窝里。
温茹只觉得自己的脖颈渐渐濡湿,不知道是他呼吸扑出来的暖热蒸汽,还是他又哭了。
温茹心下一软,抬手揽住他的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可知道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我往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乱来了。”傅寄舟脸没抬起来,反而将温茹抱得更紧,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温茹好狠的心,竟然真的禁足了他七日,她人不来,也不准外面往院子里传消息。
起初傅寄舟知道自己胆大妄为,犯了错,温茹没骂他,没打他,罚他只用了最轻的禁足,温茹还是很疼他的,但禁足的天数多了,听不到半点温茹的消息,傅寄舟心里便开始七上八下起来,总觉得自己遭了温茹的厌弃,温茹烦他了,不要他了。
如今将人抱住,感觉到温茹身上传过来的温热,他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温茹一进院子,谷昉便让粗使小厮们把院门关了,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不准胡乱说话。等他安排好,转身回来,恰好看小姐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抱着自家表少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也落了下来。
他这几日也十分后悔没有及时劝阻表少爷,想来也是,听到表少爷大半夜去那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长乐坊玩,小姐怎么可能不生气。还好还好,小姐如今过来,事情应当翻篇了,往后他一定警醒一些。
“好了,还要抱多久,不让我进屋吗?”温茹抬起手指,从缝里钻进去戳傅寄舟的脸,“别伤心了好不好,不禁足了,明日带你出去玩。”
“嗯……”傅寄舟松开温茹的腰,生怕她跑了一样,双手转而去抓住温茹的右手手腕,贴着人站在她旁边,头低着,乖巧地应。
“抬起头看我啊,我又不在地上,”温茹无奈地笑,又说,“你这身高,我看着着急,过几日便跟我一起去练武场活动活动手脚,男孩子抽条都这么晚吗?”
傅寄舟听她说自己的个头,有些生气,但又不敢生气,紧紧贴着温茹站着,不说话。
温茹心知这么久的禁闭,一定是把小反派吓着了,嘴上不好再使坏,盯着人把鞋穿规整,才带着他往里间走,正正经经地说明天的事:“明日有表演带你去看,我们来挑一身光鲜些的衣裳。”
傅寄舟闻言有些奇怪,终于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温茹。
温茹这才看清楚人,眼眶红彤彤的,的确是哭了,本就不大的脸瘦了一圈,眼下似乎也有些青黑。
温茹有些心疼。只是禁他足,对他也没说特别重的话,怎么被他弄得很严重似的,到底是这种深宅内院养人养出来的毛病吧,她还是应当多带小反派见见世面,多交些朋友,多一些兴趣爱好,也许会好一点。
“太女亲自表演的,我们去凑热闹。”温茹拿帕子帮他擦了泪,笑着说道,“这次要是错过了,以后说不准没机会看了。”
傅寄舟听不懂,但温茹说的都对,他要听温茹的话。
温茹让谷昉从库房里把料子贵重一些的衣裳都挑出来,又觉得不够,让谷昉去找竹笙,带一些新的衣裳配饰过来。
“为何这么麻烦?”傅寄舟看着谷昉去忙活,终是忍不住好奇。
“赵红的死,怎么说也有你一份功劳,太女如今高兴宴请,我们自然要风风光光过去。”
温茹的确是有些不怀好意的,她心里那种皇权尊卑的想法并不如本土生人一般浓厚,如今太女养了只蠹虫,纵容她害人,人死了,麻烦没了,她才“假惺惺”站出来说自己没发现,没察觉,对不起百姓,往后若有人瞒着她,借着她的名头欺压百姓,便跟她汇报,一经查实,她一定严惩不贷。
太虚伪了。
但这招数肯定是有用的,说不准,太女一把操作下来,人们非但会既往不咎,还会夸太女爱民如女,果断清明。
啧啧啧,想想就不爽。
但她一介皇商之女,又不可能怼上去叽叽歪歪,便打定主意风风光光地去宴平乐,不止她要去,无意帮了太女一把的傅寄舟她也要带去,一起坐在贵宾席,头排观赏难得一见的太女的表演。
傅寄舟听她提起赵红的事,不敢随意搭话,拉着她的手,再次小声许诺:“我往后不会再胡闹了。”
温茹捻了捻他垂着胸前的一缕乌发,心道,小反派还是很乖的,以后还是别对他这么凶了,禁足七日确实有些过分。她自己不也喜欢耍小聪明吗,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怪你了,往后做什么事都要注意自己安危。遇到事情,自己估量着事大不大,找我,找府里的护卫都行,别一个人去。你若是出事,我来不及救你,怎么办?”温茹说话柔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