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我们会赢么?”傅寄舟忍不住靠近温茹耳侧,轻声问。
他想要和温茹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家。
“会。”温茹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余光瞥见带路的人还凝着眉朝前走,没发现她们落在了后面,便倾身在他唇角很快地亲了一口,撤身后才说,“不用担心,马上就天亮了。”
只不过轻飘飘的一吻,但是在经历漫长一夜的奔波惶惧之后,傅寄舟觉得这时候她们还能亲热,足够让他心生感激,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等发现自己在温茹面前做了什么之后,耳尖微红,半羞半恼地将温茹往前推,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温茹心下放松了些许,轻笑了一声,将傅寄舟的手拉下来继续牵在手里,朝前走去。
刚走出楼梯口,便看到一群身穿重甲的弓箭手正蹲在城楼上,秩序井然地朝下射箭,每一只羽箭破风而出,不知会落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那边,引路的人则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正弯腰拱手说着什么。
温茹牵着傅寄舟再往前一步,这才看清了太女的背影。太女个子挺高,一米七多的样子,此时她正穿着缃色铠甲,披着白色披风,笔直地站在城楼栏杆处,面色凝重,眉睫轻垂,认真地看着下方的战况,听到手下汇报,或者听到温茹她们的脚步声,她回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温茹几眼,先出言道:“没事就好。”
说实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过分亲昵了,除了在宴平乐远远见过一次,以及平日有过几封信的来回,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温茹松开牵着傅寄舟的手,跟他一起双手平举,向太女行了一礼:“太女殿下日安,此番多谢太女出手相救。”
太女随意地抬手,转回身,手指指了指下方:“温小姐,过来看。”
温茹重又牵起傅寄舟的手,一同走到太女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第二道宫门之后,正黑压压列队着五六百轻骑兵。
她们那个气势不像是宫里的近卫,反倒像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
温茹心里略略心惊,太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边疆的兵将召回了,有些厉害。
傅寄舟也看到那边气势更盛的轻骑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程王这回肯定翻不了身了。
“多亏了温小姐,慕容将军才会对秦归澜起疑,提前回京,同孤布置下这里的天罗地网。如今秦归澜因滥用军令,涉嫌谋逆,被关押了起来,程王今日也将束手就擒。”太女看着下方气势汹汹,不知第二道门后是什么的凤溪,勾了勾唇,眼里的神色有些淡漠。
凤溪因为认定母皇偏心,同她锱铢必较了近二十年,对她明面上、暗地里都频频下黑手,到现在,就算她们真有过什么姐妹情谊,也早在每一次的计较、争斗中耗尽了。
母皇的确偏心,她承认,但她不可能将母皇的偏心视为自己的原罪,去原谅凤溪每一次的强抢豪夺。
尤其是,凤溪视律法、视百姓、视长幼尊卑、温良恭俭为儿戏的做法,更是让她无法认同,甚至厌恶。
在她心里,凤家受天下供养,就应该承天意志,与国富足,与民安乐。
凤溪能做到吗?她不能,她甚至会为祸天下,埋下皇族败落的祸根。
“啊?”温茹蒙了一下,“我从未与慕容将军有过来往。”
太女思绪被打断,侧头看向温茹满是疑惑的眼底,同样疑惑道:“你不是故意将程王谋逆的消息传到了东疆重镇吗?你不会觉得忠贞不二的慕容将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无动于衷吧?”
温茹闻言,这才想明白,尴尬道:“我只是顺手为之,毕竟我夫郎家为金银私矿案落到这般下场,宫里却将程王、秦归澜所作所为全都瞒了下来,着实让人不快。”
她当时仅仅考虑到,若是身为女主的程王最后登基为女皇了,那她一定要将她在民间的名声毁掉,动摇她的皇位,哪里想到,将军也看市井传奇啊?不过,这将军倒是良将,耳听八方,粗中有细。
太女先是一愣,忽而仰头笑了三声,为自己曾妖魔化温茹,认为温茹窥视朝政、多智近妖的胡思乱想感到赧然。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转头道:“孤想磨一磨程王的性子,所以下面估计还要再打一两个时辰,你同孤进里间喝杯茶吧。”
磨性子?太女不会还当这是在与程王姐妹俩打架吧?
温茹脸色一黑。这规模比不上玄武门政变?太女就不能狠绝一点,将程王直接错手杀了,日后自己顺顺利利当女皇吗?
心里不满,但人还得跟着太女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女侍将傅寄舟拦了下来:“傅侍君,请到隔壁稍作休息。”
傅寄舟慌忙抓住温茹的手,不肯走,温茹琢磨了一下太女的态度,觉得太女并没有害人之心,便还是劝傅寄舟先去隔壁休息。太女身份到底不同,她不好带着他。
傅寄舟只能一步三回首地退出来,不肯去隔壁,只在城楼上站着,专等温茹出来。
“你同你夫郎感情很好。”太女先坐下,随手拎起长案上的茶壶,给温茹斟了杯茶。
这般动作,让温茹莫名觉得太女有求于她。
“嗯。”温茹随口应了一声,在太女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挺好,孤母皇与父后的感情也甚笃。”太女垂眸,眼尾露出一点笑意,“你们受此大难,仍相携相伴,倒令孤羡慕。”
温茹眉心微皱,有些不喜欢跟她绕弯子:“殿下,我与我夫郎受太女所救,您若有所求,尽可以直言,我若能做到,一定为殿下做到。”
太女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有些被温茹的耿直给弄得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了,停顿了半晌,才出言道:“孤皇弟应当同你说过,孤想引荐温小姐入朝堂做官,为孤效力。”
温茹震惊地险些没拿稳茶盏,茶水溅到她手上,蹙眉道:“殿下您说笑了,温家嫡系不可科举,亦不可入朝堂。”
太女随手从身侧拿了一块干净的方巾递送到温茹面前,淡淡道:“若你不是温家嫡女,便可以。”
温茹的手悬在半空中,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徐徐拿过那块方巾,将自己手上的水渍擦去:“何必如此?我母亲暗地里也多为母皇效劳,往后,我效仿母亲,为殿下办事即可。”
“你母亲借助温家商路网,甘当皇家耳目,为母皇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功劳甚重。”太女点头,又摇头,“但孤想要你做的,却并非如此。”
温茹只觉得气氛忽然凝重下来,太女施恩图报,并没什么,但一上来便要她自出宗族、自出家门,舍去嫡女身份,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程王生出谋逆的心思,对温家、温小姐咄咄逼人,并非仅仅因为你们同傅家、同金银私矿案有那么一点关系,还因为温家占了太多天下之利,日进斗金,便是皇族也眼红。”既然温茹喜欢耿直的,那太女便打算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百年前,温家原是江南第一巨富,在当地有如土皇帝,过得不知如何骄奢摆阔,后嫡系被征召入京,质于炜京,低调行事,这其中缘故,无非也是女皇对温家的防范。温家能持续至今,靠的是富可敌国却知收敛,助国饷,忠诚分忧的殷勤。”
“温小姐,难道要将温家这样的命运继续下去吗?”
“如今天下安定,几任女皇高山景行,政治清明,这才与温家讲理,若碰到程王那样的人得势,你说她们会不会选择抄一家富天下的做法?”
温茹咬了咬后槽牙,看着太女云淡风轻地将这些话说出来,胸中郁气难当,但又不得不承认,历史上许多富可敌国的巨富,大都下场惨淡,轻则抄家,重则戮族。
“母皇如今身体不济,恐撑不了多久了,孤离女皇之位仅一步之遥。”太女见她虽有怒气,却知道隐而不发,心里很是赞赏,继续道,“若孤为女皇,孤自不愿做心胸狭隘之辈,见人富贵便红眼算计。但若天灾人祸,百姓倒悬,正是缺银子救济的时候,抄一家富天下的做法,孤亦会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