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得把人家劳苦功高的鸱鸮送回白石河镇。
临行前, 寒洇仍旧不太放心地问:“你……”
“倘若她一直不醒,你就不准备离开了吗?这辈子,毕竟还有那么长呢。”
嬴舟摇了摇头, 不置可否, “我目下没考虑过将来的事。”
“短时间内大概不会走吧。”他说着, 往身后已然半枯的乔木望去, “万一哪一日她醒了, 我不在身边,肯定会很难过。”
或许是看了小椿记忆里的往昔,他一个人在白於山的时光, 竟不觉得有多乏味。周遭陪伴左右的唯有那头鹿蜀, 很奇怪,嬴舟也没怎么束缚它,自打从北号来到此地那么久, 它却不曾离开过这座山头。
近来大约已经把附近逛遍了,这小畜生开始感觉到了无聊, 便总追在他屁股后面,走哪儿都跟着。
有时候嬴舟怀疑,它是不是不懂怎么放任自由,非得要被人使唤才乐意。
等到入秋, 小椿的树苗已经往上窜了两寸之高,如今满地都是落叶,待得枯萎便可化作养分供给给她,倒算是不错的肥料。
白於山什么都没有,就是树多。
一到这时节满山丰收,遍地落着各色的果子。
鹿蜀高兴坏了,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桃源乡,撒欢着边吃边捡,直至将自己撑得迈不开蹄子。
嬴舟拾起脚边的橡果,再举目端详旁边的白栎树,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原来都一年了。
想当初他跟踪两只小妖来到这儿,心心念念的,全是可以提升修为的妖兽之骨。
彼时他被这棵顶天立地的乔木所震撼,而今也还是会为它所折服。
化作了兽态的少年将地面的虫蚁清除干净,抖抖毛发蹲坐于月下。
狼犬高大的身躯披着凉如水的清辉,隐隐泛出银白的光。
每当这个时候,鹿蜀都不太敢接近。
犹记得第一次看见嬴舟化形,它拳头大点儿的脑子惊呆了,竟不知这两脚兽竟能变成四脚的,而且看上去比两脚的样子还要不好惹。
源于对强敌的畏惧,它本能地跑到角落里蜷着,戚戚然缩成团,悄悄观察着灰狼的一举一动。
白栎的根茎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很像是从前小椿身上的那种,清冽中些许微苦。
他陪她晒了一会儿月光,随即捡了个离小树最近的地方,伏下四肢闭目浅眠。
零星的流萤自丛生的杂草间悠然而起,萦绕出圆润漂亮的弧线。
偌大的白於山随着这最后一点声响的止息,也一同陷入沉睡。
正是在此时,万籁俱静的夜里,那株幼树无端震颤了一下,这回似乎比上次来得更清晰,愈发接近于心脏的跳动。
幼苗的最深处,是每个树灵广阔无垠的识海。
他们往往会在其间睡上百年、千年。
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包括声音,包括痛觉,也包括冷热变化。
小椿的识海是深紫色的。
无尽的沉眠中,树灵通常会做梦,梦见他们深深期待,渴望不已的场景。而后在长梦里迎来□□的毁灭,无知无觉地消亡,最终化为永存。
她的梦仍是以白於山作为起点的。
梦里的大山阳光明媚,没有太多草木,但生于此处的树却皆是浓荫蔽日的乔木。山里矗立着大大小小由木头建成的房屋,有的像是白石河镇外,刺猬精一家住的四合小院,有的,反而更贴近于开封府的民房,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灰狼、细犬族的影子。
从前的桑木、铁桦、檀树在这里都有了形貌。
铁桦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眉眼灵秀,活泼天真,透着几分温蕙的模样;桑木要严肃一些,身形高挑,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檀树则是腼腆的小少年,唇角一牵,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梦中的她仿佛在此间生活了很久,与大家相处的言谈都不陌生。
“你又跑下山去玩了!”
桑木叉起腰兴师问罪,“那妖怪集子,有这么好玩吗?成日里不务正业的,今天大椿长老交给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小椿谄笑着捧出一袋桃花酥,“嘿嘿,那不是开了场庙会嘛,我就多看了几眼。”
“三十五,你替我在大长老那儿遮掩遮掩呗。我买了桃花酥,向你赔罪呀。”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贪吃?”
她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几块糕饼就能赔罪了?还不赶紧去练功。”
“哦……”
小椿揉着脑袋狐疑地收起她的点心,自语道,“奇怪,到底是谁跟我说过,买糕饼可以给人赔罪的……”
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三十六,你又挨桑木姐姐的骂啦?”
铁桦蹦蹦跳跳地挽起她一条胳膊,“走吧,我们去练功。其实我也还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