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了一下,见他身后跟着一对悲痛不已的夫妇,立马抹掉眼泪憋着哭腔喊了一声叔叔阿姨,这才带着他们走进停尸间:“老大陪着呢。”
可偌大一个停尸间,只有身穿警服披着白布的徐帆安静而孤独地躺在平车上一动不动,徐父徐母几乎是立刻软了腿脚,相拥而泣,顾宇哲拉不住,只能抬头叫陆薇薇:“快来搭把手!”
可陆薇薇却看着洞开的窗户骇然瞪大了眼:“完了……老大要干傻事!”
顾宇哲这才注意到应呈并不在停尸间里,也跟着念叨了一声“完了”,随即立刻喝道:“陆薇薇!这有我!你快去找老大!拦住他!”
她匆忙点头,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给应呈打了个电话——该死的!已经打不通了!
——
应呈先赶回市局,领了枪和手铐。手机当时被他摔坏了,修个屏幕的钱还不如买个新手机值当,一边这么想,一边用枪托把手机彻底砸了扔进垃圾桶,顺手把手机卡抠出来塞进了口袋——十几年的老号码了,还得接着用的。
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连眨眼睛的时间都要被内卷,一个呼吸跟不上就会被社会遗忘,就连手机号都不敢乱换,虽说躺在通讯录也只是占个内存,却是当代年轻人的唯一慰藉,只要号码还在,终有一日还能捡起联系的希望……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从市局到家,早就熟悉到能闭着眼睛走的路却生生被无限延长。
他走一步想一步,这一步在想当代年轻人,上一步却在想衣柜角落的那瓶可乐过期了没有,下一步又想昨天刷手机刷到了一个怪可爱的小女孩,大眼睛亮晶晶的。
他走啊走,脑袋混沉,大脑在高速紧密地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无效信息,以此来避免处理真正重要的那些画面。
咦,脸上好痒。
他伸手一抹,咸的。哦,哭了。他拼命地抹,拼命地揉,可泪水就是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细弱的风在他脸上扇起翅膀,一刀一刀扎进泪腺,他无声流泪,安静、汹涌、奔腾。
谢霖以后当不成警察了,他跟徐帆一样要退居二线,徐帆呢?徐帆死了。
这一切是因为谁?林希!
他再次默念这个名字,嘴里却无意识地发出了咔咔的磨牙声,这两个字像某种病毒一样感染了他全身,他走不动了,停在原地蹲了下去,把憋在胸腔那一声呐喊吐了出来,这一下,眼前清晰了,脑子不钝了,手脚的触觉也回来了,他于是又坚定不移地向前狂奔起来,仿佛正在抓捕某个逃窜的目标。
是的,一个目标,他要抓住这个目标——杀了林希!
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拼命过,他要亲手杀了林希!
108、针锋
出于安全考虑,傅璟瑜被市局保护起来了,这个时候,应呈家应该是冰冷冰冷的,然而当应呈气喘吁吁跑回家时,一抬头却发现——家里亮着灯!
他拉开保险上好膛,猫着腰蹿上了六楼,轻轻一推,门没锁。
有人把一双大长腿架在茶几上,深深陷在沙发里,懒散随意到了极点,甚至还笑着招手打了个招呼:“回来了?阿呈?”
“林希!”应呈像一根被拧紧的弦,连头发都奓了起来,那双眼腾一下燃起了燎原的火,以至于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放下枪,别这么紧张,走火了怎么办?”
他穿着一套精心裁剪的高档西装,收回脚坐端正了,笑得兴奋又灿烂,像个发现了新游戏的孩子,热情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我们慢慢聊。不过看起来我好像不用做自我介绍了,要不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应呈莫名冷静下来,把手指从扳机上移开,但枪口仍坚定不移地指着林希:“你倒是挺不客气的!”
他顺着应呈的目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西装,特意站起来张开双手转了个圈:“眼熟吗?没错,是你送给“傅璟瑜”的祭品,我穿起来很好看吧?不过还是有点不太合身,特意找裁缝改过。”
“你他妈有病吧?死人墓前的东西也敢拿?”
“哦对,你觉得他死了,可我知道他没死啊。反正放在墓前也没人要,浪费可耻,我就捡回来了。
顺便告诉你,你这十一年来在他墓前供奉的所有祭品,都在我这。我都替你好好保管着呢,就等他回来了替你交给他,感谢我吧。”
“神经病。”
“谢谢夸奖。”
应呈咬牙:“谁给你的勇气擅闯民宅?”
“钥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阿呈。”上一秒兴奋激动的笑脸在下一秒就溃败崩塌,他的五官都痛苦地拧成一团,双眼里闪着天真纯良的光,“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阿呈……”
应呈被他这精良的演技恶心得直反胃,还以为马琼的演技是去哪进修过呢,原来这小子就是她的好莱坞指导老师!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翻涌起来:“少他妈顶着璟瑜的脸恶心人!”
他哈哈大笑,开心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他的笑脸又像孩子似的显得十分纯良无害:“璟瑜?真是个好名字,比林希林望好听多了,你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哭了呢?抱着我哭着说“对不起”,记得吗?”
说了一半,他又恶作剧得逞似的大笑起来,笑得弯腰缓了口气才模仿他当时的表情抱住自己的双肩,深情款款神色夸张:“璟瑜?你真的是璟瑜?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但你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其实我当时就差点笑场,你都不知道我忍得多努力,只是可惜了没相机,要不然我一定把你当时的照片拍下来留作纪念。”
应呈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是相信他的。他压抑了十几年,不是没幻想过有重逢的那天,而他就这么姗姗来迟应和了他溺水时的那一根稻草,让他怎么能不紧紧抓住?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可怜?你怎么会觉得我可怜?我记得当时是你主动来抱的我吧?这二十多年里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抱过你?真可怜。”
林希缓缓抬起头,紧紧盯着应呈,就在应呈以为他要暴怒的时候,他却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不是为了哄你?不主动一点,你都不敢碰我。我弟弟不听话,看来给你留下了挺大的心理阴影,要不我这个当哥的替他给你道个歉?”
应呈被他撩得火气上涌,在火山喷发与万籁俱寂的极端之中反复横跳:“少他妈的废话!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
“我杀过很多人,你指谁?”
他一时语塞,杂乱的案子太多,他甚至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只能冷哼了一句:“你的罪行可真算得上是罄竹难书了。”
“罄竹难书?我喜欢这个词,谢谢夸奖。应警官听过另一个词吗?人尽可夫。”
应呈没有理会,只听他接着说:“这个词现在用来骂女人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但其实最初并不是这个意思。相传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大臣权倾天下,帝王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联合了这个大臣的女婿,想要刺杀大臣。
大臣的女儿知道了,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向自己的母亲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