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顿了顿,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坦坦荡荡又道,“可是, 心儿, 我为自己争取一次, 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将你追回来吗?”
他语调诚恳, 周身散着温柔,轻轻地注视着她, 阳光在他头顶流淌,使他看上去清朗端方极了。
他抬手, 用粗糙略带着些老茧的手抚上了她头顶, 亦如她未曾记起往事前一般,极尽温柔地与她表示亲昵。
忽而,眼睛有些痒,又有一些泄气。
像小朋友闹脾气, 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瞪着眼睛,张开了双臂,拉开了架势,做出各种闹剧想要吵架,却突然被塞了一颗糖一般,所有的气愤悄然散去,只剩下满心无法言说的惆怅。
刚刚是自己有意做出的闹剧,现在看起来很是荒唐。
不愿再作天作地,可却又不服气。
心水别过头,不再看他。
顾飒举袖,托掌揉了揉她的脸。她的脸很小,他的大掌能全部托住她,他用指腹搓了搓她汪着水的眼睑。
心水被他摩挲着,忽而鼻尖泛起无数酸涩。
心水扭头,转身,面色凝重穿过人群而出。一时茫然,天大地大,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顾飒歉意地对周围人笑笑,依旧保持着体面,融化着的积雪甚至没有沾到他的衣摆鞋面,纵是从世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出,仍是步调平稳,不疾不徐,清贵矜傲。
人海茫茫,街世熙熙攘攘,整个世界热闹非凡。
心水的余光扫过身后人的衣摆,她走得快,他便也走得快,她若稍稍停留,他便驻足等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随手从摊铺上捡起一个小玩意儿放在手心把玩,他便掏出银子给她买了下来,最终他手上提得满满当当。
许是用了些力,他肩上衣衫下沁出了一点点血迹,面色也跟着白了许多。
心水抿唇,一言不发。他还没好利索,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她看他一眼,扭头往回走,直至回到客栈,从他手中接过东西。
她转身想要进门,他侧身立在门边不愿离去。
心水抬头斜睨他,他原本想要跨进屋子的腿又悄然缩回原地。
心水挑眉,一脚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反脚就将门“扑通”一声关上了。
“回去敷药,别在我面前演苦肉计,我受不起。”
“心儿,我们已经成婚了,别让我……”
“滚……”
门板相合的瞬间扬起一阵风,顾飒下意识后仰,风吹了他一脸,又一次毫不客气地被她拒在了门外,他余下的话也随之散在风里,“别让我被赶出房门……”
顾飒讪讪垂首……
……
是夜,隔壁厢房。
顾飒赤着半壁身子,白发苍苍的老者慕修取过钳子,夹上药草给他上药,一旁侧坐着许隐娘。
“又被赶出来了?”许隐娘淡定饮茶。
“嗯。”顾飒轻轻点头,从袖中取出日间帮她买的药膏,“上次瞧您揉肩,想是受凉了肩膀酸痛,这药管用,您试试。”
许隐娘瞥他一眼,却又从容接过,“我有慕老。”
慕老善医,医术高于李谨,哪里需要他买药。
顾飒回味过来,一言不发。
慕老瞧瞧他,又瞧瞧许隐娘,笑道:“关心则乱嘛……”
这一打岔,许隐娘也觉察出了自己语气里的不善,怏怏道:“上一世心儿坠楼的时候,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知道。”顾飒面色恢复平稳。
“所以,现在都是你该受的。”
“嗯,明白。”
顾飒闻言点头,看着跳跃的灯火,目光落向搁在桌面上的珠钗,温声道:“等替心儿救回心诚公主,我就带她远走,远离京城,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过自在的日子去。”
“孩子们的想法不错……”慕老适时插话,“隐娘,你在俗世打滚多年,不如就此退下,也随我走吧……”
许隐娘瞥慕老一眼,那年百花楼初相见时,他是落拓游医,她是风尘仆仆青楼老板娘。如今多年已过,他已经名满天下,她依旧是那个红尘里打滚的人,可其实已经心归于他,只可惜,心事未了。
战事凶险,生死不知,怎能轻易许诺?
许隐娘不应,以指尖推了推珠钗,问向顾飒,“听送钗子的小姑娘说,给她钗子的女人很年轻,长相清美,身上还带一点药味。”
“是冷梨霜。”
“也是宋昭阳。”
“她还来纠缠你?”
“我知道该怎么办。”
烛光下,顾飒身影被拉得很长,“上一世她故意设计使心儿的马受惊,迫使心儿马车碎裂坠下城楼,以至于我和心儿分开这么多年,如今她还纠缠不休,是时候了结了……"
“你的伤,这时候不宜上战场。”慕老听着谈话,连连蹙眉,“去了,也只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