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人本来就是一个虚伪的活动。云苓把套话说了一遍,见贤德妃那副表情,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好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开口告辞,没想到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和来看贤德妃的皇后撞了个正着。
贤德妃小产没云苓什么事情,她来看贤德妃一次已经算是尽了同事的情分了,但杨佩珊和云苓又不一样。送云苓出永寿宫的那个宫女看见皇后来了,眼睛当时就亮了一下。
因为那宫女送人的时候是走在云苓的身后的,所以云苓没看到这副画面,可跟着云苓往永寿宫来的玉燕正好回头,却将那宫女的神态尽收眼底。回了钟粹宫还和云苓说这件事呢,“贤德妃娘娘……不会是因为有小人作祟吧?”
云苓也觉得如果永寿宫的人会因为皇后过去而有明显的情感波动,那没准是她们自己查到了什么,贤德妃的这次小产或许还真不完全是意外。
这推测不算完全的不靠谱,因为很快,杨佩珊就忙了起来,并且往永寿宫赏了很多补血补气的药材。
这一查,就查到御花园中的草地都泛黄了,在屋外轮值的太监宫女们都换上了厚衣服。杨佩珊才在某一次请安的时候让身边的女官说出这件事的调查过程。
云苓听得目瞪口呆。
贤德妃小产之后,永寿宫死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这三个人的遗物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赶在这个时间“自杀”,不是投井就是上吊,贤德妃不怀疑才是奇怪呢。宫妃和宫外联系毕竟不方便,贤德妃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发现这三个人都是原本家在京城的,但就在她怀上孩子的同时,三人的家里都收到了好大一笔钱,现在已经离开京城去外地做了财主了。
这样的情况,说贤德妃的小产是天意,别说贤德妃这个当事人,就连云苓身边的宫女都不会信的。
贤德妃知道京城外面不是自己能伸手就够到的地方了,于是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交给了杨佩珊。杨佩珊接手之后,陆陆续续地找到了两户人家,发现以前给他们钱的是谁。
然而这是宫外的事情。紫禁城内,并没有能够证明那三个宫人害了贤德妃肚子里孩子的证据。他们甚至都不是永寿宫小厨房的人。
贤德妃在小产之后也是把自己身边的日常用品都过了一遍的,不止每天入口的东西,就连衣料、摆件、熏香一类的都是看过的,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要不然也不会从三个自杀的宫人身上找线索。事情查到这里,几乎就僵住了。这就是当初杨佩珊去永寿宫看贤德妃的时候,那永寿宫的宫女为什么眼睛一下就亮了的缘故。
“谋害皇嗣,罪不容赦,不过本宫现在还是想给那人一次机会,现在说出来,问罪的时候从轻发落。”杨佩珊听女官把前置情景读完,一双漂亮的眼睛扫过来请安的嫔妃们,视线在某一个方向定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下面的嫔妃们虽然都正襟危坐,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有的人双眼放空;有的人不以为然;还有的人一脸的事不关己。也是,不过是发现了那三个宫人的家人收到了一大笔钱而已,能说明什么呢?如果说宫妃还能时不时和家人联系一下,那宫女进了宫之后就是完全和外界断开了联系,用家人收到一大笔钱这个理由去反推永寿宫的那三个宫人有问题,本身就是站不住脚的,皇后现在的表现,可太像虚张声势了。
杨佩珊看到下面表情各异的嫔妃们,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只是拢在袖子中的左手慢慢攥了起来,还微微笑了一下,“既然没有人主动承认,”她向一边的屏风转头看了一眼,又对着女官示意了一下,“那就继续吧。”
第122章
贤德妃自己查这件事的时候,?即便想在自己所辖范围内翻个底朝天,也就只能翻了永寿宫的天而已。但事情一经上报,事情交给了杨佩珊来查,?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那三个自尽的宫人都是贤德妃搬到永寿宫之前就在永寿宫当差的,?贤德妃在搬过去之后大概查了一遍永寿宫宫人的底细,?当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把人直接留用了。杨佩珊却能直接把这三个人从卖身进宫开始的底细全调出来,?然后发现这三个人在进了永寿宫之前都在景仁宫到承干宫的道路上洒扫来着。
在紫禁城中,从洒扫宫女到进了某个宫殿做粗使宫女也算是小升一级。因为洒扫宫女平时见到主子是要避开的,当着主子的面弄得哪哪都是灰,那成什么样子?见不到主子,?就得不到赏赐,在某一个宫殿里做粗使宫人的还能在主子生日或收到好消息的时候得点赏赐呢,但洒扫的宫女、太监们想要额外的赏钱就只能等逢年过节了,?逢年过节的赏赐还有可能被主管太监、嬷嬷们扣掉一半。
这样看来,?当初永寿宫缺人,?这三个人给主管往西六宫里分人的太监塞钱,?到了永寿宫好像很合理的样子。
如果当时住在承干宫的不是杨佩珊,这的确合理。
事实上,永寿宫开始招人的时候,杨佩珊还没有从承干宫搬到坤宁宫去。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妃们都搬走了,?早晚有那一天,?但谁知道这个“早晚”会拖多久?事实上,?从收拾西六宫到司徒晖的这些妃子住进去,确实隔了不短的时间。那三个宫女和太监给主管太监塞了多少钱,这次调查的时候杨佩珊也从主管太监那里问出来了——比市价高了近五成。再加两成就够被调到坤宁宫做粗使了。
要知道,永寿宫在刚刚开始修缮的时候,?还不确定到最后能不能有主位的妃子搬进去呢。如果最后那里不住人,就像现在的景阳宫一样,那当初那三个宫人给主管太监的贿赂岂不就打了水漂了?
然后杨佩珊就把这三个人孝敬主管太监,咬定了要去永寿宫之前接触的人都过了一遍。
以这三个宫人当初的地位,接触到一个二等宫女都算是难得了,就更不用提见到某位主子身边的贴身宫女了,即便现在这三个人都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但还有和他们住在一个屋的、白天一起值班的别的宫人,拼拼凑凑也能知道当年找那三个宫人的到底是谁。
女官说到这里,坤宁宫一片寂静。大概是发现了皇后不是虚张声势,坐在下首抠手的、喝茶的、盯着地砖走神儿的都逐渐分了些注意到杨佩珊身上。云苓的对面是敏妃,大概是那位坤宁宫女官的叙述实在过于冗长,云苓注意到敏妃身后有一个宫女的站姿稍微变了一下。
云苓忽然想起来之前杨佩珊可是说过,那三个宫人是在承干宫和景仁宫之间的宫道上主管洒扫的……不会这么巧吧?
那女官的声音还挺好听,云苓偏头认真听她继续讲。
果然是景仁宫的一个宫女,准确来说,是柳贵人的贴身宫女。
云苓忽然想到几个月之前的传言,所以说,后宫别的女人相不相信贤德妃怀的孩子是七皇子转世根本不重要,只要柳贵人信了,那个放出流言的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云苓的视线忍不住偏了一下,看向了敏妃身后的柳贵人,会是她吗?可是她是怎么知道贤德妃一定会搬到永寿宫去的呢?如果按照当时的情况推测,贤德妃留在景阳宫的可能性才更大一点吧?
柳贵人的态度却很平静,即便被坤宁宫的女官点出当初接触这三个宫人的就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相比之下,她的宫女却不算多么镇定,跪在大殿中央还有些抖,只是说出的话却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奴婢之前跟着贵人请安的时候和洒扫的宫女遇上过两次,后来无意中知道是同乡,就时常在一起聊天了。”
宫女平时被关在宫中与世隔绝,想要和同乡聊一聊天不过分吧?
坤宁宫的女官似乎是猜到了这个时常接触永寿宫的宫女会这样说,挥了挥手就有宫女端了个托盘上来。云苓见那托盘上面好像是一些纸,还有些奇怪来着。毕竟,大梁为了预防下人私下传递什么,宫女和太监一向都是不认字的。她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托盘上的纸有些泛黄,大概是平时用来包东西的。
坤宁宫的女官还在尽职尽责地做解说,说这是从永寿宫的院子里挖出来的。自从被诊出怀孕的脉象之后,贤德妃散步从来都不去外面,就只在永寿宫宫内转圈,院子当然是贤德妃经常去的场所。
干清宫坐着的没有孕妇,那纸包里藏着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威力强大的堕胎药,不过是一些效果极好的醒神香料罢了。下人备着醒神的东西其实挺正常的,毕竟说不准那天的晚上就要临时被调去加班。可这醒神香料虽然味道不算好闻,甚至有点刺激性气味,但效果绝对比宫妃们用的只强不弱,可以算作药了。
云苓是生过孩子的,知道人在怀孕的时候有多精力不济,如果还强行用香料提神,对孕妇绝对会有很大的影响。尤其贤德妃前一阵子因为宫外娘家每隔一阵子就传进来的消息头疼不已,偶尔失眠、乏力之类的只会当成是自己忧思太过的原因,就连给贤德妃诊脉的太医,大概也是这么说的——毕竟,这样的小产理由,对太医院来说是最安全的。哪个太医想动不动就卷到后宫的纷争里面去呢?
如果不到不得已,杨佩珊也不想后宫中有这么多人为的流产事件。好在这次的事情即便确定了是人为的,那和坤宁宫也没什么关系。毕竟,皇后虽然说有统领内命妇的职责,但柳贵人的直系领导可不是她。
说来也是凑巧,虽然今年夏天各宫都用过不少的安神香料,但从贤德妃院子里挖出来的这种香料里面有一味药材,六宫上下只有柳贵人去领过——准确地说,那种药材其实不在柳贵人的份例里面,柳贵人想要,还是额外给内务府的人塞了钱的。
事情进展到这里,柳贵人是否承认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况且这次的事情和上次柳贵人在御花园中摔了不一样,上次柳贵人虽然摔了,但七皇子是真的生出来了的,不过是因为身体虚弱没能活太长时间而已,并不算动手的人直接杀人,这次可是柳贵人直接动手了。
宫中连宫女、太监都不兴直接杀了,说是有伤天和,何况是司徒晖的妃子?但谋害皇嗣又实在不算小事,当着来坤宁宫请安的所有妃子的面,杨佩韩宣布柳贵人贬为美人,从今天开始移居静思宫,和甄太贵人作伴去了。
说到和甄太贵人作伴,云苓总觉得杨佩珊当着所有人突然提起这个人,有点不对劲。不过堪堪杨佩珊的表情,云苓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这件事里,云苓觉得最讽刺的是,贤德妃小产流下的那个胎儿已经成型了,是个公主。众人从坤宁宫中有序地离开时,云苓扫了一眼现在已经变成柳美人的那位,她嘴角依然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地微笑,云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苓正要和杨佩珊告辞,就见贤德妃从屏风后面缓缓地转过来,她脸上的粉比上次云苓去探病的时候更多了。那个上次把云苓送出永寿宫的宫女在一边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贤德妃却缓缓把胳膊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往前走了两步,“谢皇后娘娘。”
她从云苓的身边走过,云苓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香料下面掩盖着的一丝腥味。
杨佩珊示意站在一边的宫女搀起她,摇了摇头,“如今你也亲眼看到了,该安下心来好生修养身体了罢?你别嫌本宫啰嗦,身体养不好,以后后悔的是你自己。”
贤德妃含笑点头,“是,妾这就回去了。”说着,她的目光从来扶她起身的魏紫身上移开,转向一直站在杨佩珊身后的姚黄,“我这宫女一个人搀扶我,也吃力得很,不知能否劳烦姑娘送我一段儿路?”
姚黄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