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3月5日,徐州。
奔腾的南清河之上,八艘星火级分成了四个小队,正在徐州城北的河段上巡逻着,阻断了徐州从水路离开的通路。
南清河自梁山泊流出,一路向南,在任城县(后世济宁)附近与发源自泰山山脉环抱之中的泗水交汇。两条大河合二为一,一通浩浩荡荡向南流去,流经徐州、邳州,一直汇入淮河之中。广义上来说,由于黄河水一头奔入梁山泊之中,所以这几条河流也是黄河水系的一部分。
如此的大河,自然是可以通航星火级这样的海船的。反正本来它们吃水也不过两米多点罢了,只要避开河口和其它各处的浅滩暗流,便可巡游于河水之上。如此一来,海军的23艘在役的星火级也就可以利用起来了,太小的河流去不了,但在大河上的巡逻任务完全可以做嘛,抢手的河级浅水炮舰就可以去执行其它更合适的任务了。
“驻守邳州的,是邳州行军万户张邦直。此人是伪济南公张荣之子,因此恐怕会负隅顽抗,李制置那边可能要费些力气,但也无妨……”
新一代的“小雪号”上,陆秀夫对分舰队指挥符凯伟如此报告着。
呃,说来陆秀夫也真是个奔波命。上个月宋军攻占滕州之后,李庭芝部乘势南下,战线延伸到了徐州和邳州一线,靠近大河却远离东海军南面旅的战区。所以陆军的宁惟俞率领第二团向北回调,在第一团的接引之下,杀穿了兖州方面的蒙军在邹县布置的防御,经曲阜回到了泗水,现在不知道又杀到哪了。而海军自水上介入,接手了对宋军的支援工作,这熟悉情况的陆秀夫就又被符凯伟要来了船上,继续负责与李庭芝的联络。
蒙军在徐邳地区有两员大将镇守,李杲哥驻徐州,张邦直驻邳州。今日东海海军出现在徐州城外,不是为了攻拔这座重城,而是为了阻断李杲哥部对张邦直部的支援。
邳州位于南清河、沂水、睢水三水交汇之地,战略地位重要,因此不日前李庭芝会同淮安来的宋将华路分对其发动了进攻。不过张邦直手下兵力不少,未必能简单攻下,所以东海海军对其进行了支援。邳州那边高川率领四艘浅水炮舰直接参战,而符凯伟带着八艘星火级过来封锁了徐州。
符凯伟听完邳州方面的报告,点了点头,但也没太放在心里,邳州孤立无援又被火炮围攻,即使张邦直再厉害又能坚持几时?所以他很快翻过去,又问道:“徐州这边怎么样了?”
陆秀夫翻了一页,又开始报告起徐州的情况来:“徐州,天下坚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北濒泗水,南靠群山,墙高城深,若非水陆并进、十倍之兵,则不可破……”
确实如此,徐州太过重要,不得不慎重应对。因此,在攻击邳州的同时,滕州方面的宋军已经开始南下,在南清河北岸扎起了营地,准备接引即将从邳州凯旋归来的大军。这立起的营寨一片片的,虽然里面没什么人,但远远看去可是很吓人的。与此同时,南方淮安、怀远一带的夏贵也开始集结兵力北上,准备与北边的李庭芝部一同夹击徐州。东海军自然也有一套方案,应对徐州坚城。
符凯伟听着陆秀夫的报告,面上挺认真,但其实没怎么放在心里。因为他是有先知优势的!
虽然文化部不可能整理出历史上此战的每一个细节,但重大事件总是能确定的。历史上,夏贵部肯定是攻下了徐州和邳州的,而且似乎并不怎么费力。既然当初都能拿下这座坚城,那现在有海军助战,那肯定更没问题了。
他听着报告,站起身来,往门外的甲板上看了看。这艘小雪号是第二舰队新更换的旗舰,仍然是浅水特化的型号,但是长度增加到了二十八米,最宽的舯甲板上放了四对凶悍的巨龙炮,其余炮位也配备了龙吟炮,能够喷吐出难以置信的火力……
“等攻打徐州的时候,差不多得这个月底了吧,那时候,就放下几门巨龙炮去,看看攻城的威力……这个不重要,夏贵正在由南向北讨伐宿州,要不要先去帮他一把,加快速度呢?现在睢水与黄河相连,过去倒是不算太远,只是不知道睢水水文如何,要不要派河级过去?”
锁住淮东防线的“珍珠链”亳、宿、徐、邳四州,看似位于平原,实际上是都有大河与淮河相连的。亳州有涡水,宿州有睢水(通济渠),徐州、邳州有泗水(南清河),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大河在,大军所需的补给才能通过水路轻松运去运走,它们也因此才成了兵家要地。
正当符凯伟思索着未来的布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喊起了报告,叫进来一问,原来是徐州有人打着白旗出城,看着像是派出了使者过来。
“使者?李杲哥在打什么鬼主意?嗯,不过见见也好。走,去南岸!”
……
3月10日,清明日,临安。
“号外,号外,特报,大捷!徐州大捷!天下震动!”
“徐邳总管李杲哥不战而降!邳州万户张邦直出降!徐邳二州重归王土!”
自从今年李璮归正,尤其是二月份开始双方正式开打之后,《江南新闻》就骤然提升了出刊速度,正刊加快到了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期,此外逢五逢十又各出一期特刊。特刊只有两版,一版图文并茂介绍北方的最新战况,另一版刊登爱国文人发表的文学作品和广告,将江南读者的生活与淮北战场紧密联系了起来。
宋朝人民虽然不重武,但是纸上谈兵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丰富的情报、尤其是节节胜利的情报,果然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一时间街头巷尾、酒肆青楼到处都是指点江山的士子。
今天是特刊发行的日子,但这份特刊的抢购热潮显然远远超越了以往,因为与之前的稳步推进小打小闹不同,这次终于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王师北定徐州了!
这个消息不但出乎宋人的预料,甚至也出乎了当时在现场的符凯伟的预料——他虽然设想了各种攻陷徐州的方式,但就是没想到,镇守徐州的李杲哥居然是一炮未放就主动投降了的!
这也是当局者迷了。在他和其它股东看来,时局大势仍然在蒙古一边,因为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李璮速败,宋军把打下的地盘又全吐了出去,最终元朝南下灭宋。这种显著的强弱对比之下,怎么会有人背蒙投宋呢?这不是四九年入〇军嘛!
但是,他们是能看到“未来”才会这样想,而活在当下的李杲哥看到的和想的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蒙古人南攻这么多年都没拿下南宋,反而折了一个大汗,还惹出一场内乱,现在又世侯并立、李璮造反,宋军北伐节节胜利,怎么看怎么都是亡国之相啊!
要是他在蒙古人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徐州南有夏贵、北有李庭芝,南清河上东海巨舰到处巡梭,河北岸不知驻扎了几万大军,这时候不主动投降换个好下场,难道要等被包围之后给蒙古人陪葬吗?
所以他果断做了俊杰,开城投降,白白送了符凯伟一个大功,让宋东联军拿下了这个重地。
事后,符凯伟又紧急派人带着李杲哥的使者前往邳州劝降。此时邳州南部的宿迁县已被华路分攻下,州城下邳被南北围困,邳州万户张邦直接到李杲哥的劝降信,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万劫不复之地,虽然有济南族倾之仇,却也只能开城投降了。
自此,从徐州东至海,广阔的淮北平原,全部落入南朝一方!
徐州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谈,稍微通晓地理的人都知道它的险要地位。消息一出,立刻吸引了全临安的注意力,各路人马纷纷热议了起来。
“好!徐州既降,南北便通,从此京东江淮连成一线,可与北虏持久对战了!”
“非也。齐国公城坚兵多,自可坚守,王师应溯河而上,收复开封!”
“非也非也。开封地处中原,路途遥远,哪有那么容易收复的?端平之败都忘了?不若入南阳地,取邓州,再奇袭汉中,收复蜀地才是!”
“非也非也非也。蜀地路途艰险,收复起来得花费多少力气?不如跨海捣燕,收复燕云!”
“……”
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火热的议论声连绵不绝。南宋被动挨打了百多年,如今居然主动进取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收复大片失地,如何不能让他们振奋呢?
当然,如果仅是徐州的好消息,那还不够。要知道三十年前端平入洛之时,宋军可是一度收复开封、攻入洛阳的,但最后还是被蒙军给打回来了,损失惨重。因此在普遍的乐观情绪下,还是有不少年长者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但这还没完,之后又有不断的捷报传来。
3月15日,北方再次传来消息,东海海军入睢水,配合夏贵亲率的大军,攻占了符离、宿州二城。
3月20日报,夏贵大军南下,又有怀远军一部北上,夹攻宿州南部重镇蕲县。在东海巨炮的轰击之下,城墙塌陷,宋军一拥而入,生擒蕲县权万户李义、千户张好古,歼灭蒙军数千。
4月5日报,夏贵大军士气高涨,进入涡水,誓师北伐,定要收复亳州!
这些消息,若是放在以往,哪一件都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但现在却接二连三地传来。频繁的震动之下,宋人越来越振奋,到后来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对战事的新鲜感渐渐褪去,风花雪月之风再次刮了起来。
“哈,是子安兄啊,别来无恙!怎么,这期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看了,王师北上了!夏锦龟实在威武!来,为大宋喝两杯。”
重阳楼上,两帮士子相遇,寒暄一番之后,在同一桌坐下,叫了酒菜,闲聊起来。
(“锦龟”是夏贵的号,他于溧阳建了个府第,挖地基时挖出一只金龟,一时传为佳话。赵昀听说后,钦赐府名“锦龟堂”,此后夏贵便多了这么个号。在此时,“龟”并非贬义,反而有长寿的意象,是一种吉利的动物。)
“呵呵,恭敬不如从命。子安兄,上月那片《西江月》我可拜读过了,‘枯树又发新春……’,文采更胜从前啊!”
“哪里哪里,若是平沁兄发力,登上二版不是轻轻松松?来,今日不醉不归……”
这样的人群,在重阳楼和其它酒楼里到处都是。胜利的好消息,也刺激了临安的娱乐业,有产阶级相比平时更乐于出去喝杯茶吃点小酒,与人交流最新消息,同时也分享胜利的喜悦。
在这连串的振奋消息之下,有人花钱,但也有人反而赚了些钱。
重阳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林大力笑着把一叠会子推到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士子面前。“与权兄,有劳了,前后两篇雄文,实在令人慷慨激昂。这是润笔费,还请收下。”
对面的士子朝那叠会子瞄了一下,虽然现在会子贬值,但这么厚的一叠,仍然是不小的一笔钱,当即说道:“不过是写几个字而已,宜中何德何能收此大礼!过厚了,过厚了!”不过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把钞推回去的意思。
林大力笑了一下,把会子塞进了他手里,说道:“不必客气,与权这两篇文,可顶千军万马啊!千军万马得要多少粮草?与权省下了这么多,得此报酬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收下吧。”
林大力是东海商社文化部的股东,当初在胶西县搞舆论搞得不错,后来就被派到了临安来,跟魏万程搭伙搞文化事业。之前还只是搞搞报纸写写小说,没太显山露水,但到了今年战事大作,他就忙碌起来了,在舆论场上兴风作雨,编排新闻自不必说,还请了文人专门撰文鼓动气氛,那是一个热闹。
眼前这位,就是他发掘出来的一位白金写手了。
此人名为陈宜中,字与权,来头可不小!后世,他可是做了南宋的末代丞相的人,带领这个已近末路的王朝走入了最后的终结。他的后半生,历史评价是很不好的,屈辱求和,优柔寡断,还与陆秀夫、文天祥不和……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仍然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
宝祐年间,也就是大约六七年前,陈宜中在太学读书。当时的丞相丁大全昏庸无能、专制朝政,引发了士人的不满。陈宜中与五位同学一起上书弹劾丁大全,遭到了他的报复,被逐出太学。但是他们却也因此得到了不畏权贵的美名,时称“六君子”,按后世的说法就是青年意见领袖。
贾似道上台之后,注重招揽人才,或者说结党营私,就把这六君子想办法招徕了过去,而且奏请赵昀准许他们跳过省试直接参加礼部试,几乎内定就要当进士了。这个形势下,陈宜中最识时务,最主动向贾似道靠拢,很快得到了贾似道的赏识,就等明年高中之后重用了。
既然陈宜中现在也算是贾党一员了,自然也引起了同为贾党的林大力的注意,尤其是这个名字实在让他不能放过,于是很快狼狈为奸……哦不,是改善关系起来。
之前林大力找上了陈宜中,请他帮忙给《江南新闻》写两篇稿子,激发江南人民的爱国抗敌热情,顺便也输送一点利益,为未来打个伏笔。这也很符合陈宜中一贯的风格,他不就是愤青出身的嘛,肚子里早就有货,很快就准备了两篇雄文出来,质量甚至出乎了林大力和林大力的意料,这钱也算是花得值了。
陈宜中装模作样谦虚了一下,也不再推辞,就收进了怀里:“国家危急,正是我等士人挺身而出之时,以文字唤醒世人之热血,正是宜中分内之责!”
“好!”林大力拍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哦,对了,还有一篇要麻烦与权,题为《亡国与亡天下孰辩》……”
“亡国?亡天下?”陈宜中咀嚼着这两个词,然后也击掌叫好起来:“说的好!一家一姓之亡为亡国,异族入主为亡天下。国可亡,天下不可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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