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4月19日,立夏9日,涡阳县。
张弘略虽然在涡阳城下胜了一阵,还夺取了三门火炮,但是攻势确实已经衰竭,粮草供应不济,又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对闭门的涡阳城还是没什么办法。
昨日,亳州军驱赶俘虏的宋军攻了一阵城,无果。很快,夏贵又带着一部军队和东海军的两艘炮舰来援。张弘略见讨不到好,便把剩下的俘虏斩首堆成了京观,之后就在城头夏富愤怒的目光中带兵北撤了。
对于夏贵来说,虽然涡阳的失败给这次战役的最后留下了一个不光彩的尾巴,但毕竟儿子保住了,而且亳州的毁灭确实也给宋军带来了战略上的优势,短时间内蒙军无法再从这个方向骚扰淮东,总体来说仍然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中原和淮西方向的战略威胁大大缓解,从此,宋军可以集中精力北上与李璮取得配合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张弘略取得的这次小胜利,虽然影响不大,却为蒙军的全面反攻吹响了号角。
这个月初,在不利消息接连传来的背景下,忽必烈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不再过于提防尚未叛变的汉侯,放手让他们施为。
在张弘略回防亳州的同时,忽必烈已经派出了右丞相史天泽全面负责征讨李璮相关事宜,统一调度周边诸路将领的行动。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路西路军,派出蒙古诸王之一的按脱,与江汉大都督史权一同带领河南方面兵力剑指东南,试图收复徐州。
真正的压力到了。
……
4月20日,立夏10日,济南府,长清县。
“丞相,不是本人藏私,实在是宋军攻势太猛,我非得分兵防御不可,不然等宋军抄了东平,咱这路也就别干了啊!”
长清县南边的蒙军大营中,东平万户严忠范对着新鲜到任的史天泽如此诉苦着。
东平军的兵力虽然一度达到了六七万人,但是分散于各地。最精锐的一批调到了燕京入戍,又有一部分调到了长清县进攻李璮,剩余能用来防御东海军和李庭芝部进攻的兵力实在没多少,上个月宿州那边的守军几乎损失殆尽,就更捉襟见肘了。如今,史天泽一到山东,就立刻要求他调更多的兵力北上进攻长清县,这如何不让他头疼呢?打到济南,他未必有多少好处,但是东平路腹地受袭扰,可是实实在在在他身上割肉啊!
史天泽把桌子一拍,怒目圆瞪,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打自己那点小算盘!若是被李逆做大,你以为你的东平路就保得住了?”
不待严忠范回应,他便将一封信甩了过去。
严忠范接过来一看,竟是他的兄长严忠济的信,里面说的是让他听从史天泽的一切指挥,不要藏私云云。
严忠范接过东平万户的职位不过一年,之前都是由严忠济担任此职。他的这位兄长在东平积威数十年,可以说威望远胜于严忠范,做弟弟的可不敢不听,连忙服软表示听从史天泽调度。
史天泽看着旁边的一副简陋的地图,略一思索,说道:“东南边的东海贼和宋军正值气盛之时,不要去硬撼他们的锋锐。坚壁清野吧,把兵力收缩进济州、兖州、东平三处,其余兵力都调动到此处来!我从顺天府也带了三千精兵过来,并且请动陛下发还了你的五千武卫军回来,这阵子史枢也会从河南调兵过来,张荣实的水军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也该动动了。如此一来,在长清一地便可召集三万王师,足以让李逆好看!”
严忠范先是表示听令,然后又提出疑问道:“只是,丞相,李逆就算兵力不足与王师对抗,但四五万大军总是拉的出来的。我军若只用三万人攻长清,李逆并非应付不来。何不待更多兵力汇聚,凑个十万人出来,再一鼓作气攻过去呢?”
史天泽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亏你也是知兵上过阵的,十万人马,这短短长清县一段摆的下吗?就算摆的下,得消耗多少粮草?你东平路供应得下吗?”
说到粮草,严忠范立刻头疼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所谓青黄不接之时。春季种下的粟还是青苗,冬季生长到现在的小麦却还没到成熟的时候,粮食存量在一年之中的此时达到了最低谷,极大地限制了军事活动。更何况,东平路腹地接连遭到东海军的劫掠,粮草供应因此更加困难了。
要东平一藩独立供应战事所需的粮草,确实难为了他们。不过幸好史天泽可以通过黄河航道从中原地区运来一些粮食,阿合马又从燕地向南调拨了不少存粮,暂时还撑得住。但这也损耗不少,且不能持久,因此他们必须加快战争进程,改变当前的困顿局面,因粮于敌才行。
史天泽继续坚定地说道:“我有三万精兵,李璮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挡得住?”
说完,他又看了看东北方向:“就算他这边应付得来,别的方向呢?”
……
4月24日,立夏14日,济南。
繁华的济南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这几个月来,益都军不断加固城防、堆积粮草,城中富户被劫掠一空,家产充作了军资,而老弱则被驱赶出了城去,青壮被征发用来运输和守城,可以说是准备得极为充分了。
不过守城只是下策,御敌于外才是上策,李璮还是力图借助天险,将蒙军阻挡在大清河之外。这段时间,也可以说勉强达成了这个目的。
“报!”
一名传骑手举令牌,策马驰入济南城中,为李璮带来了最新战报。
“蒙军水陆并进,开始猛攻长清一线?”
李璮听闻战报之后,没有立刻做出决策,而是对着地图深思起来。
益都军的水军在淮河上与宋军对峙多年,实力还算不错,不过战船数量不够,只是来济南之后征发了一批船只,实际上并不足以控制整条大清河。迄今为止他能挡住蒙军,靠的是水师和陆军之间的配合,陆军控制了河南一侧诸多要点,相互之间可以及时支援,蒙军无法获得一个稳固的登陆点,所以才不能大举渡河。
但是这样的局面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他无法获得清河北岸的具体情报,只知道蒙军在那里积累得越来越多,随时有可能在薄弱处集中兵力发动致命一击。此时长清方向受到猛攻,他若调兵去救,必然要抽调清河防线上的兵力,但这么一来,无疑会增加蒙军登陆的风险。
然而,即使他看清了局势中隐藏的陷阱,却也不得不跟着局势走下去。如果不去救长清,那蒙军就可以直接在济南近郊登陆了,那东线守得再牢固,也没有意义啊!
所以他思索良久之后,还是发布命令:“命柴牛儿、田都帅,点检蒲台、高苑、博兴三地兵力,抽调五千人出来,前来济南合兵!另外,发信给益都那边,让他们尽快把新募军发过来!”
益都那边的新募军是他起兵之后不久就开始征募训练的,现在交由儿子李彦简在负责,虽然成军不过三月,但现在也不得不拿来用了。不管如何,至少要撑过一个月再说。
如今已过小满,眼看着冬麦就要成熟收割了,只要撑到麦收,那么济南城就足以坚守一年,反之,要是这时候让蒙军过了清河,那济南城外连片的良田就是他们现成的补给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对幕僚们补了一道命令:“再征发三千民夫!不做别的,就出城割麦,看见熟了的或是近熟的就割了再说!嗯……等等,不熟的也割,离城太远的就一把烧掉,不能在留下这些祸患!
对了,再发信给东海军,催促他们赶紧来援,前阵子报纸和密报上不是说他们有什么炮舰吗?让他们一并带来!告诉他们,只要帮忙守住了北两路,金银生口女子尽可自取之!”
……
4月27日,立夏第17日,高苑县。
“儿郎们,给我冲!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高苑城下,一名披着全套金甲的老将如此怒吼着,虽然声音苍老而嘶哑,但仍然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力量感。
在他的激励下,上千打着“张”字旗的士卒一鼓作气,攻上了高苑城头,很快在城墙上取得了优势。
旁边的滨棣总管韩世安见状,当机立断命令擂鼓进军,围城的蒙军发动了总攻,守城的益都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大局已定了。
突然,城中上百名骑兵从故意让开的西门冲了出来,向西面济南的方向冲去。这意味着主将的逃离,残存的益都军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弃械投降。
“张”旗在高苑城头升起,标志着这座清河南岸的重镇就此陷落。
韩世安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老将拜了一拜,说道:“济南公老当益壮,张家子弟勇猛敢战,在下实在佩服。今日一战,张家军当居首功。”
这位老将便是年过八十的济南公张荣,现在他与李璮可以说不但有了国仇,还有了家仇,可谓不共戴天了。在逃出济南之后,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恢复了一代豪杰的魄力与胆识,命令孙儿张宏尽起张家埋藏在各处的宝藏,拿出来招募士兵、购置兵械粮草,准备打回济南去。在召回了北上入卫的张家军主力之后,他手下的兵力再次突破了一万人,立刻又成了山东附近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正如同李璮担心的那样,在西线战事正酣的同时,东线的韩世安和张荣也集中了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又将解成的水军从东平走陆路调了过来,就地利用滨州当地的船只,水陆并进,在河南岸的蒲台附近登陆,迅速打垮了益都军在蒲台的防御,占领了蒲台城。然后他们接引后续部队渡河,连战连捷,击退了博兴县方面的援军之后,又攻占了西边的高苑城。
如此一来,北清河东线区域可以说完全被蒙军控制,自此清河不再是天险,而是蒙军南下的通途了!
张荣轻轻“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了起来。他毕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这辈子大风大浪荣华富贵见得多了,已经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了,只要能夺回济南就好。
他旁边的孙子,现任济南路大都督的张宏见祖父已经疲乏,命亲兵将他扶下去休息,然后对韩世安说道:“韩总管,事不宜迟,如今高苑已下,赶紧请合必赤大王率诸军渡河吧!”
合必赤乃是托雷第八子、忽必烈的异母弟,自少年起就多有征战,之前被忽必烈委托来统帅征李大军,但一直困在清河北岸不得进,现在终于可以过河了。
韩世安笑道:“说的是,不必也无须劳烦大王亲动,只要派遣一部精骑过来,我们直接发兵去西边,接引大王在济阳县渡河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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