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疆琢磨着要给田东宝一点颜色瞧瞧,还没等想到万全的办法,半个月前来过何公馆却吃了闭门羹的铃木中佐又找上门来。
“前几日听部下说在闸北区看见你,想来身体有所恢复,特此前来探望。”
祝南疆料到对方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难得出一次租界消息就传到对方耳里。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继续装病睡觉了,这么睡下去哪天被人连窝端了都不知道。
“最近是稍微舒服了点,您来得真是时候。”
“我自然是盼着祝先生早日康复以共谋大事的。”
这铃木中佐大概是专门学过中文,说的话既客气又易懂,但坏处就是让人不好装傻。
祝南疆也无意装傻,简单寒暄两句之后直戳了当道:“我去闸北是因为房子被没收充公了,你们日本人办事挺霸道啊?”
“哦?什么房子?”铃木眉头锁起,脸上的疑惑不像是装的,“是谁干的?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哈,您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祝南疆从烟筒里抽出根香烟,笑得一脸苦涩,“你们口口声声尊敬我,做出来的事却丝毫没有看得起我的样子。今天抄家,明天是不是就该砸车子,扔炸弹了?”
“祝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其中必定有些误会。”
“是误会那最好,我这人最怕结仇,一般的小仇也就罢了,皇军我可惹不起。”
“祝先生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调查清楚,帮你把房子要回来。”
“那就先谢谢长官了。”
铃木中佐见祝南疆今日态度友善,很好说话,于是趁热打铁道:“那个,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哦,其实前阵子还有一位松井先生来找过我……你们这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分得还挺开,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能干嘛。”
“松井淳?我知道他,是岩泉副领事叫他来找你的吧?”
“这我不清楚。”
“祝先生,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人才去文化部实在是大材小用了。”铃木中佐看似有些急了,“以你的本事和资历完全可以胜任警察局长一职,我想你应该也更乐意做这差事。而文化部,那其实跟教育部是没有很大分别的,就算你进了警察局,日后也是可以兼任顾问的。”
“这事我要再想想,最近因为房子的问题烦得很,实在是考虑不了那么多。”
“房子的问题相信很快就可以解决,至于我的提议,也请祝先生好好考虑。下个月吉村领事在花园饭店请中日两国的朋友们吃饭,祝先生如果能赏脸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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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铃木中佐之后祝南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世道真的是不一样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杂碎抢走无计可施,然而日本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帮他要回来。当然,要回来的前提是他愿意跟对方做“朋友”。
可田东宝又是怎么回事?他能带着武装人员来抢房子,又似乎得听从铃木中佐的吩咐。他在伪政府中到底地位如何?自己要是真的当上警察局长能不能压住他?
还有那个文化部和警察局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怎么清楚。但有一点铃木说的没错,比起前者他的确更喜欢警察局,因为在警察局做事能摸刀枪。
他从一个羸弱少年到人见人怕的祝探长,一路靠着权利和暴力摸爬滚打地挺过来,只有警服能给他安全感。脱去这身警服,他其实和街上的混混并没有什么两样,而现在这局势已经不是光靠蛮力就可以存活的了。
祝南疆琢磨到一半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这汉奸是不能随便当的,一旦跟日本人扯上关系那就是千古罪人,是要遗臭万年的。
先前刚当上警探长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明明没干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只是帮中国人抓中国人,就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来他听宋成耕的话暗中帮了几个革命党人,又冒着被工董局发现的危险替俞善锟行方便,但因为无人知晓所以依旧是挨骂。现在好了,日本人朝他抛出橄榄枝。他要是接住了,到时候报纸一登广播喇叭一报,他怕不是要被唾沫星子喷成骰子!
回想过去这十多年,宋成耕干的坏事不比他少,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干,俞善锟干过很多好事,有些在明有些在暗。唯独他,是明着干坏事暗着干好事,最后非但没落得句好话还换来一身骂名,这划不来!
祝南疆并不怕被人骂,也不想当什么英雄,但凡事得讲究成本和回报。要是当恶人能换来钱和权,他会毫不犹豫地作恶。要是行善能换来哥哥的夸奖和亲近,他就会不假吝啬地行善。最初他庇护遭巡捕房通缉的工人,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
后来俞善锟找到了他。他发现只要冒一点点风险做些所谓的好事就能受到尊敬,在某种意义上跟俞善锟这样的大佬“平起平坐”,于是又心甘情愿替对方当了三四年的线人。
可现在情况大为不同了。为了抢回房子制住田东宝就去给伪政府做事,这样的买卖真的划得来吗?
“汉奸”的罪名实在太大太重了,不是他能够承受得起的。可躲在租界内当缩头乌龟,眼看敌人将自己用血汗换来的财产一点点吞噬掉也不是他的作风。眼下不过只是套房子,谁知道今后对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正如薛从淮所言,租界也不见得绝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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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疆因为始终算不清这买卖划不划得来,又不知道那文化部到底是什么东西,思忖再三最后还是给宋成耕打了电话。
至少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是值得信赖的。
他没有提田东宝,只说有几个日本人分别来请自己去伪政府做官的事,宋成耕听了之后陷入良久的沉默。
“宋先生,你知不知道那个情报机构是什么东西?听铃木中佐的意思,他好像挺看不上那边的人。”
“小祝,日本那边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市政府现在由军部控制,像那个铃木中佐还有别的顾问全都是现役军人。但领事馆是归外务省管辖,虽然跟军部是合作关系但不属于一个系统。”
“我知道它是个独立机构,但是跟警察局比哪个大?”
“要说谁权利大些,那肯定是军部,非常时刻谁有兵权谁说了算。”宋成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沉声道:“你决定接受委任了?”
祝南疆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先前得罪过几个人,现在他们替日本人做事,想着办法要来搞我。”
“法国佬现在只顾自保,不会想管中国人的闲事,你当心点别闹出动静。”
“我当然不指望法国人能替我撑腰。”
“那你……”
“我知道你要劝我三思,可我实在是没什么主意。依你看有什么办法能跟日本人搞好关系,又推脱掉这些差事吗?”
“小祝……”宋成耕犹豫片刻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不止在帮工董局做事。”
祝南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宋成耕利用职务之便放走过几个政治犯,他是知道的,除此之外对方似乎和军统局也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