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便沉声道:“为了不至于他年鸟尽弓藏,突遭毙命,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如今既有前车之鉴,自当好生经营,做长筭远略。”
呵,护身边的人。只怕是后院那些新颖的美姬吧,至于她,反正给一颗药喂死下去就可以。
卫姮勾唇道:“那李琰师兄真是未雨绸缪呢。只是师兄既不做亏心事,怕什么断头毙命,莫非亏负他人的事儿做多了,心有余悸?”
知她惯常噎人厉害,前世李琰便没少被她噎得凛眉龇牙。罢,她只要是那个卫姮,李琰都心甘情愿。
两个套在年少壳子里的人,说着成年的大人话,略感荒谬。
李琰叹道:“世人情复杂,少年时候欠下了人情,便逐渐做了些顺应当局的事。然而京都各家权势纷争,又有谁人能摘得干净,最后结局莫不都为你死我活。落在我手下的那些,基本是该杀之人。至于卫姮师妹的顺安侯府,不也陷于其中?如今师妹一改从前,多有用心钻营,若非为了避祸?”
说得虽是,可卫姮不买账。
卫姮冷冷一笑道:“李将军既用药将我毒死,又何管我做什么?我做的都是我乐意之事。既知前世已翻篇,那就祝你保住项上人头,再度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师妹先告辞了。”
说着起步欲走。
李琰心弦一悸动,是她,忽而千百柔情纠缠涌起,蓦地伸手将她牵住道:“翘翘儿,那颗药没毒。”嗓音乍然地低柔,接着道:
“新帝忌惮我手中之势,我欲以后院酒-色分散他注意,伺机带你避世离开。岂知消息被隙走漏,新帝先一步下手,我便只得用药将你昏迷,嘱咐巫旋从密道送你出关外……怕你知道真相不肯吞药,没告诉你因由,倒不如让你恨我,出去后也好将我忘干净,继续惬意地生活。”
卫姮小鞋一顿,脚步迈不开,只察觉少年清爽的掌心扣于自己指尖。
耳畔回响起当时李琰冷汗津津,抵在她上方的话:你会闭上眼睛睡过去,此后自由自在,无有拘束。
然而她竟没想过这药没毒,而他的“闭上眼睛睡过去”,原意是要将她护送走。
卫姮眼眶默然湿了湿,心中气恨他就更甚了。
倔强地仰了仰下巴:“药没毒,抱美人贪欢也是假的,当年娶我也是很勉强吧。夫妻三年多,竟不知李琰将军真面目,原是嫁了个双面人,连死都给我瞒着,郎君好厉害。”
又听到她不自觉叫自己郎君,她的嗓音甜,前世每次一喊李琰“郎君”,李琰心都甜腻发软。一边烦恼她日渐沉迷了自己,一边却又眷她的温柔多娇,被她搅扰出多少气恼,瞬都能不听使唤地散去。
翘翘儿,娶她虽是冲动,却绝非勉强。
李琰松开卫姮的手,继续道:“娶你入门,一切皆为水到渠成,我对翘翘真心实意,绝无负心。隐瞒身份,只因想着当事情尘埃落定,便与日常生活无异,仅此而已。”
“药无毒。你的祖父兄台们也都在关外安妥,我本欲将你送出去与他们团聚,好给你个惊喜。然而也正因着这事,越发触怒了新帝对我的猜忌,动下了杀机。此事你可去向巫旋取证,他与你一般时候穿回来了!”
他没告诉卫姮,是在娶她之后才察觉新帝对她的惦想,渴望釜底抽薪地将她囚宠,才惹来了杀念。毕竟卫姮并不知道二皇子惦念她,昔年卫姮与萧锒的误会发生时,她尚沉在迷药当-中,自己恐怕都记不太清楚,今生又何必再提。
卫姮没想到巫旋也回来了,那小伙子前世在她跟前多有出现,处事克谨有责、寡言沉默,难怪今生忽然变得这般殷勤。
原是李琰特意让他关照的。
她此刻竟才知道,李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尤其是当得知祖父与哥哥们都被他安置在关外,且他并没有背叛她。
算了,卫姮看着亭下男儿年少时的清逸,舒口气。
便放软了嗓音,说道:“既如此,那便谢过李琰师兄有心了。夫妻一世,好聚好散,如今重回来,什么都还没开始,你我已无牵绊,以后就大路朝天,各顾各的吧。反正你也觉得和我过得不痛快,此后不必为难。”
她竟是放得坦然,干脆利落的,不似记忆中爱缠人的翘翘儿。
李琰倍感意外,他幼年哪怕嘴上说着决绝,可每每却不听由使唤地走近她。忽而听卫姮要放手,只觉心里空落,少年俊朗眉宇拧起,但如何也说不出那个“爱”字来。
只知是被这女人一步步笼络进温柔乡的,她的温柔沾之难弃,然后便挂在了心上,稍稍动一动都扯筋牵骨。
李琰别扭道:“我指的是,翘翘儿同我生活受了委屈,并非说不痛快。我只怪自己没有把你照顾好,巫旋说你那些日子常在院中呕吐,而我喂药前才发现你腰肢微隆,一切却都已来不及……是我对不起翘翘儿,未能将你们保护好,便将我性命给你都不足平息!”
嗯……你们,呕吐?
卫姮起先没听懂,待一见着男儿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写满自责,方得明白过来。
忍不住噗嗤想笑。
李琰他还有脸提,那段日子卫姮差遣丫鬟去打听,回来禀告将军今儿抱阿魅,明儿搂青青,卫姮一腔怒气撒不出,叫丫鬟们弄了口火锅,时常同绮绿吃香喝辣。有时辣得喉痛,难免干呕咳嗽,而消化不及时,小腹看着莫不就隆了。
她前些日子才来过月事呢。
卫姮似忘了此刻的幼女娇貌,揶揄道:“大可不必,莫要听得巫旋什么胡言乱语,自作多情瞎揣测。我只不过吃撑了罢。以李将军的频率,只怕到月事绝了的年岁,也不会怀上。”
李琰浓眉紧蹙,但听得她这番话,忍得不反驳,又实在气郁。
天晓得彼此是有多合拍。
只低沉地咬着薄唇:“姮师妹笑得开心?从前我身份多有遏制,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可便是频率较少,也未见得你不痛快,未少见你那绮绿去寻我。今时尚小,不同你说这些,他日再说。”
卫姮被揭穿,白皙的脸颊顿时也红得似桃腮:“他日不会再和你有机会。天下男儿攘攘,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他日换一棵树后,再同从前比较这些。告辞。师兄请记得井水不犯河水,各是各。”
说着招呼了不远处的绮绿,一起往亭廊那边去找祖母了。
小夫人织金襦裙走远,真的就是小小年纪,已然姣美如花盛放。
巫旋跑过来,着急忙慌问道:“公子如何了,夫人可有说原谅公子?”
李琰揩起绯色袍摆,清逸身躯往石凳一坐,眺向远方:“前尘往事已过,原不原谅也无意义,便顺着这条路往下走,看将来吧!”
呃,看来是没把夫人哄好。
巫旋暗叹,忍不住碎念道:“女人生气时候总难哄,应当直接告诉她你多爱她,夫人惯是心软,公子又不是不晓得,从前公子倒懂得讨哄,如今活两回,怎得退步了。那夫人的呕吐……?”
“说是吃辣串呛的,你可是见她只在吃时呛住吗?”李琰被他念如紧箍,面有窘然问道。
卫姮虽说得绝情,他却知有几分道理,毕竟未来漫漫,之后会有诸多可能。她既未受那份委屈,他心中的自责便能少一点。
但听卫姮说要另择一棵树,男儿心里却有股酸意。
……还能有这样的啊,那夫人是有多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