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穆骁自己也不往披香殿去,等到夜半三更,才换件衣裳,往披香殿走。他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特意轻轻地走到顾琳琅殿里,拿一小小的火折子照明,似是在轻手轻脚地翻找食物吃,在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衣裙走动声,快走到他背后时,方似才突然察觉过来,猛地转看过去。
穆骁本以为顾琳琅想抄木棒将他打晕,而后将他上交立功,换得天子欢心,换得她的自由,却见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木棒,而是一只橘子。她又小心又勇敢地将橘子递向他,轻轻地望着他道:“这个,可以吃。”
穆骁冷着脸道:“看清我长相的人,我会将她眼睛剜下来的。”
顾琳琅虽有些怯怯,但依然不惧,就像当年初见他那般,骨子里有种闺阁小姐罕见的勇气。她在他的冷厉威吓下,不但不退缩,还又朝那边几案看了看,告诉他道:“那里还有一碟点心、一盘水果,可以慢慢吃。”
顾琳琅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一刺客示好,定是有所图。穆骁如此心想着,不动声色地走坐到几案前,一边拿起一只橘子慢剥,一边见顾琳琅坐到了他的对面,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看着他。
在换穿夜行衣来之前,他是有好好修整过仪容的。吃着橘子的穆骁,静默不语,只是在顾琳琅的注视下,将背坐得越发挺直了些。而在微弱的火折光亮中,默默看着穆骁的顾琳琅,对对面这“男刺客”,也确实是有所图。
琳琅猜测眼前这男子,昨晚是因行刺失败,慌不择路地躲进披香殿,才与她撞上的。昨夜这刺客,应就躲在披香殿某处,没有离开。白天,他不能暴露行踪地出现,只能在半夜三更,世人都已沉睡时,偷偷地溜出来寻找食物,不让自己在被抓到前就先饿死。
虽然这人,看起来脸冷得跟阎王似的,说话也总带着刺,但心,却似是软的,也许,她可以从这人口中,知道她想知道的事。琳琅心想,这刺客,既入宫行刺,就应对宫中事有所了解,他或许会知道她在宫中是何情况,为何会失忆,又为何被禁足等等。
正准备开口问时,琳琅见这刺客,深深地看着她,先出声问道:“我要行刺的人,是皇帝。你是皇帝的女人,不但不喊人来抓我,还帮我?”
琳琅道:“无妨,我对这位皇帝陛下,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
穆骁眉头微抽,“你怎知你对他没感情?!也许你是因失忆不记得,其实心里对他,很有感情!”
“不会的,我不可能喜欢上三宫六院的皇帝的”,琳琅不关心感情问题,只追问失忆之事,“你知道我失忆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失忆吗?”
“……不知道。”
琳琅有些失望,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禁足吗?”
穆骁看着顾琳琅,缓缓地道:“因为你不忠于皇帝,偷汉子,给他戴绿帽子。”
“啊……”琳琅听是这么彪悍的原因,默了默,小小声地道,“什么忠不忠呢,皇帝既有三宫六院,我又为什么不能另找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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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出逃
之前, 闲来无事的琳琅,有猜想过许多自己被禁足的原因。
也许是宫闱倾轧,她得罪了其他妃嫔, 其他妃嫔朝晋朝皇帝吹吹枕边风,于是她就被关在了这里。又也许, 她得罪的人, 正是那个晋朝皇帝, 可能她做不到柔婉侍君,没有像其他妃嫔那样, 对皇帝百依百顺,皇帝对此不满, 遂对她下了禁足的惩罚。
但,饶琳琅再怎么想,也想不到, 自己被禁足的原因,竟是这般彪悍——二十五岁的自己, 竟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男子私相情好,给一朝皇帝, 戴一顶碧油油的绿帽子!
对一觉醒来, 忽然长了十岁、成了新朝皇帝的女人这事, 琳琅是深感荒诞的。依她本心, 绝不可能自愿入宫, 所以入宫这事,大抵应是新朝皇帝开选秀,将她强选入宫了。她是绝无可能对一广开后宫的男子,抱有半点爱慕之意的, 所以,纵然没有这十年间的记忆,琳琅也敢笃定自己,对这晋朝皇帝,应该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只,没有男女之情是一回事,胆大到给皇帝戴绿帽子,就是另一回事了。琳琅起先被这彪悍原因惊到,而后在心中一想,又觉得这原因,不是没可能。身为后宫女子、却偷情寻欢这事,听起来虽胆大包天、震骇人心,但好像,是她顾琳琅,有可能做的出来的。
她本就不是那种认命于盲婚哑嫁、无论对方如何待她、都一世死心塌地的守礼女子,成为后宫女子一事,又是迫不得已,她对晋朝皇帝,并没有半点爱慕之心,所以她心中,应该不会将那晋朝皇帝视作夫君,不会对他有什么至死不渝的忠贞之情。
虽然以后宫女子的身份偷情寻欢,是极其危险的,可若她偷情的对象,是她真正爱上的人,那她,应是敢舍生忘死,做出这样的事的。相较溺死在深宫这潭死水里,一世到死,都要委身侍奉一个不爱的男人,她宁做飞蛾扑火,轰轰烈烈地,爱一回而亡!
想到这里,琳琅已然觉得,她对她的偷情对象,应是怀有真心的。既应有真心,她就不由关心起她的情郎来,追着问道:“那,跟我偷情的那名男子,现在怎么样了?”
穆骁听顾琳琅说什么“没有感情”“另找男人”,已然在心中气哼哼,暗想顾琳琅不愧是顾琳琅,纵失了十年记忆,骨子里也是一点都没变,从前还没爱上颜昀的少女顾琳琅,可不就是这般冷心无情,对待感情,毫无忠贞之意!
年少时和他相识的顾琳琅,起先还为能耍弄他久一些,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了几个月,以掩饰她的负心薄幸。而现在,回到“十五岁”的顾琳琅,将他视作一名随时会死的陌生刺客,懒得耍弄他,遂在他面前,就一点都不掩饰她朝秦暮楚、负心无情的本性了!
穆骁在心中,恼得哼哼唧唧时,又听顾琳琅追问她的偷情之人,一双剪水双眸,为那人蕴满关切之意,只觉自己胸口发闷,口中嚼着的橘肉,也越嚼越酸,简直快要酸倒他的大牙。
“……还能怎么样”,穆骁咽下满口酸汁,声音冷冷地道,“胆敢觊觎亵|渎皇帝女人的狂徒,自然只有一死。”
“啊……”失忆的琳琅,虽对这情郎没有半点印象,心里也对他没有半点感情,但想二十五岁的自己,应对这名男子,多少动了真情,不由为那个自己,感到有些伤心,叹息着问道:“怎么死的?”
穆骁见顾琳琅,竟还真为偷情对象的死亡,可惜慨叹起来了,心中越发气堵,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道:“千刀万剐。”
可怕的四个字,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令琳琅在这寒冷冬夜里,不由微微战|栗。她原以为是斩首或毒杀之类的死法,没想到这晋朝皇帝,对她二十五岁时的爱人,下手这么狠!!
穆骁见顾琳琅眸中浮起惊惧,心里终于感觉舒顺了些。他悠悠地看着顾琳琅道:“可见皇帝对你,还是不错的,他将那人千刀万剐了,但对你,仅仅只是禁足而已。”
理,好像是这么个理,但,琳琅才不会相信,一个有三宫六院的皇帝,会对她有什么真心。大抵是那晋朝皇帝,还有点在乎她这张脸,抑或,那个晋朝皇帝认为,将她同奸|夫一起打杀了,就是成全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的爱情,意味着他这堂堂天子,在她这里,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别的男子,遂为此,还先留着她这条命罢了。若她此刻烂了脸,抑或向皇帝忏悔不迭,让皇帝觉得自己没有输,她的小命,估计也就离死不远了。
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刺客面前,也无需掩饰什么,琳琅心中所想,大抵都在面上眸中。穆骁看顾琳琅像是不信他的话,静了静道:“真的,这个皇帝,其实真的蛮喜欢你的。”
“喜欢?有多喜欢呢?”,琳琅道,“披香殿里的宫人,总是唤我‘夫人’。楚朝的后宫制度里,没有‘夫人’这一位份,‘夫人’,是晋朝皇帝新立的吗?”
“更衣,娘子,才人,美人,婕妤,九嫔,四妃,皇后”,琳琅掰念着记忆里的楚朝后宫位份,问对面的刺客道,“晋朝的这个‘夫人’位份,排在这之间的哪里呢?”
穆骁:“……”
他无言以答,而顾琳琅也不追着问了,因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夫人”,也不在意晋朝皇帝的“喜欢”。
“再喜欢,也就是对待宠物玩意儿的喜欢吧。今日还喜欢,或许明日就变了,今天将人捧得高高的,或许明天,就直接将人摔到泥里了。坐拥后宫的皇帝,不就是这样吗,要不然古往今来,怎么有那么多宠妃变弃妃的故事,有那么多‘红颜未老恩先断’深宫怨妇诗呢。”
琳琅淡淡说着,对这所谓的“喜欢”,心中只有忧没有喜。她可是刚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的女人,虽然晋帝暂时留着她的命,但圣心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皇帝陛下,就要同她翻脸了。皇帝对寻常妃嫔翻脸,只是从宠到弃而已,可若对一偷过情的妃嫔翻脸,到时候给她一杯毒酒,怕都是轻的了。
琳琅本就不想做什么后宫妃嫔,现在从刺客口中知道,自己还背着这么重的罪行,随时有可能会被翻脸的皇帝杀死,处境可说是相当危险、如履薄冰后,更是想离这鬼皇宫,要多远有多远。
失了十年记忆的她,在这个建元三年的大晋皇宫里,可说是人生地不熟,单凭她自己一人琢磨如何逃离宫廷,难度大抵难如登天。而,眼前的这名刺客,既然能混进宫来行刺皇帝,定就有本事平安混出宫去,琳琅在同这人聊说许久后,发现这人虽然刺客身份吓人,说话时也老垮着一张脸,但人,似是还可以的,也许她能够通过这个人,带着素槿,逃离宫廷。
“你……为什么要行刺皇帝啊?”聊了有一阵后,琳琅望着眼前的刺客,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