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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凰 第154章

囚凰 阮阮阮烟罗 4242 2021-08-02 08:23

  数年下来,她与昭华,在女儿呦呦的陪伴下,走过了许多许多的地方。从前的她与昭华,一直被困在一座城池,以及与之相关的命运之中。而今,他们都不再受困,都能够走向广阔的天地间。纵旧事仍在心底沉积,仍有意难平,但过去所有,并不值得他们,将一生浸沉其中。走出过去,珍惜身边之人,珍惜仍所能拥有的时光,多做想做之事,尽量叫此生,少留遗憾,他们对于彼此和余生,心意相同。

  她知道,她无法与昭华相守至白头,能有这些年来的恩爱相伴,已是上苍,分外给予他们的珍贵时光。行至清临郡的洗云山时,昭华在如银的霜月下,对她提起了归程,他说呦呦想极了京中的亲人,阿慕这几年,定也想他们想极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心中已有预感,当这一天快要到来时,她所能做的,只是珍惜最后的温存时光。

  因为绵延多日的雨水,他们的归程,在松风城外的一处宅院里,滞了几日。昭华的清瘦,在呦呦眼中,已是常态,她会日常要父亲,多多吃饭,好好喝药,并像个小监督官似的,一定要看着父亲用好饭、吃好药,但并不知,再珍贵的药物,都已无法弥补昭华内里的耗空。其实,能够从多年前,延长时光至今,已是幸事奇事。

  呦呦不知父亲真正的身体状况,在似落不尽的雨声中,高兴地读着新收的来信。对呦呦来说,在外游玩是好,陪着爹爹娘亲是好,但京中的家与家人,也是很好很好的,她对即将归家这件事,感到欢喜,也欢喜地同他爹爹娘亲分享,哥哥的信中内容,告诉他们,哥哥这两年,有多么地想他们,告诉他们,哥哥极其期待着,一家团圆。

  这两年,唯有阿慕与呦呦回信,另一个人,只会在阿慕的信件里,附几句对呦呦的关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呦呦大声地读着阿慕的来信,一声声清亮响脆,蕴着快活到似要溢出来的满满笑意。

  “哥哥说,他不会干等着的,他会提前到长阳县候着,亲自接我们回来!”

  “哥哥说,他又长高了很多,可以一只手,就将我举得高高的!”

  “哥哥说,香雪居里的一切都很好,他一直有派人好好洒扫,今年香雪居里的花,开得比往年还要好,我们走前栽种的那株小橘树,也好好地活着,还结了几只小青果呢……”

  ……

  一边高兴地读着信,一边将目光看向爹爹与娘亲。呦呦见爹爹,想帮娘亲沐发,并不感到稀奇。这样的日常之事,她早见得多了,也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小事而已,她看着娘亲仰躺着笑望爹爹,看爹爹将娘亲如缎的长发,小心地没入水中,感觉很有意思,感觉心里暖暖的。

  停声看着看着,忍不住想要近前帮忙时,却见爹爹低下头去,似是想吻一吻娘亲。

  “呀呀!”呦呦赶紧捂着眼睛,转过身去。为爹爹娘亲的恩爱,也为这情景的有趣,背身捂眼的她,止不住地唇际上扬,不知背后,一滴鲜血,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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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见面

  如他手中捧着的乌发, 软如云烟,轻似飞梦,昭华为她沐发的动作, 极是小心轻柔,绝不会牵痛她半分, 也不会, 叫半滴水珠, 溅落在她的眼中脸上。

  仰躺在小榻上的琳琅,睁眼望着她的丈夫, 望他清淡的眉眼,望他温和眸下, 隐藏着的深沉情意。

  他对她,用情极深,却从来只会现出冰山一角, 不会用山海般的沉重深情,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永是云淡风轻,如清风,如明月, 轻淡柔和地拂落在她身上, 如她排斥, 他便隐去, 绝不会将冰山下不得回应的深情, 愤怒牵起,化作袭向她的狂风骤雨,而如她,以情意相回, 他也依然隐忍着深情,因他知,他无法伴她一生,他从来不想用他深沉的情意,牵扯住她的往后余生。

  如果此生,未曾有幸得遇昭华,那她的人生,是否会将毁在霍翊手中,从此永沉深渊……她曾不止一次,如此猜想,可昭华却说,不必如此作想,他说她是坚韧的女子,纵没有他,也能够在一时的伤痛后,坚强地寻找出路,不致任自己,就此屈服在不堪世事下,放弃挣扎,一世沉沦。他说他与她的相遇相识,是他的幸运,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熟悉的眉眼轮廓,早在她眼里心中,被描摹了无数遍,清晰地,像已刻进了她的骨血里,永远不会磨灭半分。她知她永不会忘怀,可依然贪恋,尘世间触手可及的温暖,琳琅望着她的丈夫,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上了他的容颜。丈夫淡笑着朝她看来,一只湿润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因为沐发用水温热,那只素来微凉的手,此刻是微暖的,窗外的潇潇雨声,侵袭不进他们的这方天地里,温热的水汽氤氲萦浮,柏叶的清香弥散四方。

  似是有话要说,可四目对望上,在彼此含笑的双眸中,清楚地望见含笑的彼此时,又似已经说完,不必再多言了。琳琅缓缓垂下手,任昭华继续为她沐发,她一瞬不瞬地仰看着他,像是一名小女孩儿,在昭华笑让她将眼睛闭上时,也似孩子气道:“不要。”

  昭华笑,“若不小心溅水到眼睛里,眼睛要红的。”

  她也笑,仍是倔强的,“不要。”

  昭华望着这样的她,像要含笑再说什么时,忽地唇际笑意,似是微滞了滞。她还未看清楚是否微滞,要她闭眼的昭华,已用一只手,轻轻地遮在她的眼前。

  掌心温热湿润的气息,令人安心,琳琅笑言昭华怕她眸中进水却用湿手靠在她眼前,身后的昭华,对她的谑语静默不言,只是遮在她眼前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着。

  琳琅忽地意识到什么,心惊之下,捉握住横在眼前的手,连忙坐起,可昭华已然无力,却又坚持反握住她指尖的动作,令她僵坐在榻上,无法起身回头去看。

  “无事的”,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颤着,像将断裂的弦,“只是……忽然有点不适,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背着身,不愿叫她看见他此时的模样,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僵身不动,只能握着他的手,静默地等待。掌心指尖的温度,无可挽回地流逝,冰冷战栗地,像是冬日里的冰棱,一击即碎。良久之后,虽终不再颤,但流失的温度,不可挽回,怎么也捂不暖。

  “抱歉”,他嗓音沙低,“说好今日,要帮你沐发的,只能……半途而废了……”

  “无妨”,琳琅极轻地,依在他的背后,“来日……还长久着呢。”

  天地间的潇潇雨声,遮住了爱人间的低喃,倚在门边、捂着双眼的呦呦,除了落不尽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当她忍不住回头,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指,从指缝中悄悄看时,却见榻处的爹爹娘亲,都不见了。有断断续续的水迹,通向内室深处,空气里遗留着皂角柏叶的清香,还有一丝……奇奇怪怪的味道。

  呦呦蹦蹦跳跳地走近前去,见榻边铜盆水里,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红。

  这几年来,穆骁虽未对琳琅有过只字片语,但并非对她身边之事,不闻不问。当得知颜昀身体急转直下,他立将阿慕召至跟前,告诉他他养父的病况,问他是否要尽快动身离京,赶赴他养父所在的松风城。

  这几年,颜慕没有一时半刻,耽于玩乐。他以为他已在暗中成功做了许多,但当晋帝穆骁,将他养父病重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方惊觉,穆骁不但没有在他的有意为之下,成为一个被闭目塞听的天子,且手中的势力,远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深广许多。耳目既如此清明,那穆骁这几年,定对他的暗中动作,知晓至少十之七八。既知晓,为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穆骁他,是在……有意放权吗?!

  短暂的惊震后,颜慕无暇深思下去,只因父亲病重的消息,如排山倒海,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怀。有如晴天霹雳,劈顶而下,他惊痛地一时说不出话时,听晋帝穆骁又道:“还是快去吧,若是晚了,许就难见最后一面了。”

  心如刀绞的剧痛,令颜慕在这般年纪,骤然间眼前模糊,他折身要走,身后的晋帝穆骁,却又叫住了他。

  穆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和琳琅的儿子,在微一静默后,低声嘱咐他道:“你大了,要知道照顾好母亲,不要叫她,太过难过伤身。”

  他曾亲眼见过,琳琅在以为颜昀身死时,是如何悲痛欲绝,如何恨不能以身代之,欲与颜昀共赴黄泉。他担心琳琅,承受不住颜昀的离世,这些年,他一直担心此事,故而为了琳琅,而为颜昀搜罗尽天下珍贵药材。但,人命终有尽,颜昀能撑到这个年头,已是人力之极限了,这一次,颜昀应是熬不过去了,那琳琅呢……琳琅,会如何……

  深重的恐慌,在穆骁心中蔓延。依他心,恨不能与阿慕同去松风城,但却不能。琳琅不需要他的到来,他的到来,只有可能,会刺激琳琅的伤痛,毕竟,颜昀的病体,并非天生,而是因世事磋磨,这些磋磨里,他穆骁做下的,也曾不少。

  他不敢过去,只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刻,就告诉阿慕,劝阿慕快些去松风城。他寄希望于阿慕和呦呦两个孩子,尤其是已经年长懂事的阿慕。他希望孩子们的陪伴,能让琳琅少些伤痛,能让琳琅,为了两个她所深爱着的、活生生的孩子,不致……对尘世毫无牵念,一心只想去陪伴那已离去的人……

  几年前的离别时,琳琅曾告诉他说,让过去过去,告诉他说,人世长久。人世长久,琳琅能将颜昀的离世,视作过去,看向未来,长久的人生吗?

  ……连他都不能,琳琅……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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