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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凰 第81章

囚凰 阮阮阮烟罗 4563 2021-08-02 08:23

  ……昭华……昭华……

  得以从御殿脱身后,琳琅忙去寻找她的夫君。因为心中痛苦与纠结,寻找夫君的步伐,一时急切到几要踉跄摔地,一时又沉重地如拖行巨石,难以迈前。

  夕阳下,女子的身影,时快时慢地移动着,御殿内,缓走至外殿的穆骁,静静看着画案上的《美人春睡图》,看画上一女子困倦地伏睡于园中白石上,周围春花鲜妍,半放的魏紫姚黄,隐遮住女子面容,只见一捧青丝迤逦如瀑落垂,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画风清雅,线条流畅,似在落笔时,没有一处,曾有凝滞。穆骁望着这幅画作,冷笑一声,似欲嘲人,可几近切齿的冷笑声,真落下时,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画中的香雪居之景,熟悉一如往昔,越想想要遗忘,便记得越是清晰。少年时所有与之相关的居中记忆,随着自己的一声冷笑,如山海呼啸着扑面而来,叫他无处可避,只能绝望挣扎,越陷越深。

  长期以来,一退再退所越压越深的愤懑、不甘、怨恨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无可抑制、几近绝望地冲涌至心头。穆骁强行将它们困在胸|膛中,不叫它们绝望地冲出,而后毫无顾忌地尽情发|泄,将他所恨着的一切,都撕得鲜血淋漓,搅得天翻地覆。

  他犹有一丝心念,可如锁链,栓着心中遍体鳞伤的野兽。胸膛中,千疮百孔的野兽,犹做困兽之斗,如在濒死前,悲愤地发出最后的咆吼。他听着心中的悲鸣声,如一个逃避世事的懦夫,想强行再给自己一次触及温暖的机会。他还不想承认可悲事实,不想完全面对可悲世事,不想再无退路可退,从此只能绝望沉|沦进黑暗里,再也无法希冀光明。

  美丽的画作,被粗暴地揉成一团,扔进水中。墨色在水中晕染开来,将澄澈的清水,染成一缸污浊。天色渐也暗如污水,琳琅在噬人的暗色里,逃离了阴影沉沉的皇宫,在宫外的马车上,寻到了一直等着她的夫君。

  天色已晚,窗帘密合的车厢内,晦暗不明。她看不清夫君面上神情,也不忍去看,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沉默地与他一起回家。

  世事如刀,一路车轮辘辘,都像是重重碾压在她心间,将她本已伤痕密布的心,再度碾压得伤痕迸裂、鲜血淋漓。纵回到家中光明处,心依然陷在深渊烂泥里,不见天光,她深知自己心中之痛,故能切身体会到,此时的夫君,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折磨。

  这样的剧痛,令人无法言语。一路沉默着,琳琅与夫君回到了家中寝堂。她垂着眼帘,本是因不知如何直面夫君,不忍正视她的夫君,可却在室内灯光下,惊望清夫君雪白衣袖上,落有锈红点点。

  心中一震后,琳琅猛地明白了什么,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自她眸中,簌簌滚落。

  “杀了他!”明光中,女子双眸落泪不止,神情却并不柔弱,反是坚定痛恨至极,她仰看着她的夫君,咬牙切齿,如在撕咬吞咽仇人的血肉,“我们一起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脑子进的水,都是以后流的泪,现在抄锹挖的坑,以后全都埋自己……

  前方有高能情节,虽然知道走向结局的作者,觉得问题不大,但对暂时不知全貌的读者,可能有点过于刺激,提前预警一下,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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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桃源

  连枝灯树, 辉照着女子盈满恨意的面庞,落在泪眸中的点点灯火,如在她眸内燃起了炽烈火焰, 无尽的汹涌恨意,令火焰越发燎灼滔天, 似要将仇恨之人, 完全吞噬在这片火海里, 令之彻底燃为灰烬,永永远远地消失在这世上。

  面对妻子的切齿之语与滢滢泪光, 颜昀默然未语。在御召入宫前,在妻子道有话想对他说时, 他原也有许多的话,想对妻子说。那些话,在他心里已藏了很久很久, 有关谋杀弑君之事,有关她遗忘的少时记忆, 有关,阿木与阿穆……

  ……隐忍缄默的每一天,这些藏着的话, 都像刀子戳搅着他的心。他不知在与妻子坦诚相谈时, 会将之说出多少, 只知道他无法再这样保持沉默。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内蕴着深重的痛苦与纠结, 使他陷在进退两难的沼泽里,令他立足现下,回看过去、乞望未来,皆是荆棘坎坷、黑雾弥漫, 望不见一丝光明。

  ……在与妻子坦诚相谈时,他原是想顺其自然的。也许他还是无法说出全部,还是要不甘心地坚持一己私心,纵知未来尽是隐患,可还是要为守住现下的爱人与家庭,执意推进弑君谋划;又也许,他可以说出所有,告诉妻子她曾爱着的少年名为阿穆,告诉她,那名少年已是大晋朝的天子,将杀与不杀的选择权,交到妻子手里……在被召入宫前,在与妻子相谈前,他原是,这样想的。

  ……然而,今日午后的那场羞辱,妻子压抑痛苦的轻吟,与隐约低唤的声声“昭华”,俱似天下间最锋利的刀子,刻骨剐心,狠狠剜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令他强压的心中恨痛,如山崩浪涌,冲垮了他心底最后的坚持。如受万箭穿心,鲜血痛极咳出,而那些本已涌至唇边的话,俱似被沉重的恨痛,压沉至心底,他沉默着,不愿再将那些话,提调至唇齿间。

  ……又也许,也许他本就不甘抛却私心,今日穆骁对他们夫妻的羞辱,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沉默的理由……

  辉照的明火,将灯树连枝交错的阴影,大半落在颜昀身上。如被枝网黑影束缚着,他看着她的妻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起手,轻轻拂拭她眼角垂落的泪水。

  泪水如拭不尽,妻子握住他的手,将半边脸颊依在他的掌心。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再一次哽咽着嗓音,像是在道出愿以命践的坚定誓言,又像在对他恳切请求,一声声道:“杀了他吧,我们一起……”

  她依在他的怀中,紧紧搂抱着他,温热的泪水,汩汩落滑至他的脖颈。光影迷离,时光错乱,好像身前之人,是多年前,搂着他轻泣的那名少女,她记忆混乱,惊惶失措,唯有在抱着他时,才终于平静下来,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寻到了此生可依的浮木。

  许久后,他像当年一样,抬起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寒凉的深秋,在一日比一日凄清的萧萧叶落下,转入了冷洌初冬。这一日,立冬节气,颜慕只需上半天课,他从宫中读书回家,自是想第一时间去见爹爹娘亲,同爹爹娘亲一起用午饭。可是,香雪居中空空荡荡,爹爹娘亲竟都不在,留守的侍从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心里空落落的颜慕,连腹饥也感觉不到,只觉今日天色转阴后,特别特别的冷,人在屋外,有寒意直往骨子里渗,令人站立地几要寒颤。

  冬寒严逼,他走进避风的小楼里,走至爹爹娘亲日常起居的寝堂中,看堂内摆设的一切,都与爹爹娘亲有关,成双成对的,心头不由浮起暖意。

  壁上悬着《烂柯词》,是爹爹亲手所写,悬着的《寒梅图》,是娘亲亲手所画,其下,摆放着娘亲心爱的七弦琴,与爹爹常用的紫竹箫。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等,自是爹爹娘亲共用的,夫妻之间,无分彼此,且爹爹娘亲,总是心意相合、喜好一致,爹爹爱用徽墨,娘亲也是,娘亲爱用澄纸,爹爹也是。

  镜台上,娘亲的钗钏梳蓖与爹爹的冠簪等,并排摆在一处;薰笼上,娘亲的锦衣罗裙与爹爹的袍衫,交错叠在一处;几案上,娘亲惯用的荷叶杯与爹爹的玛瑙单耳杯,相对放在一处……处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榻上系悬的香囊,都有两只,一只绣着兰草,一只绣着木槿,各挂在两道帘钩旁。

  香囊中的干花,是爹爹采自香雪居晾晒的,精致的香囊,是娘亲亲手绣做的。这样的香囊,他也有好些个,有的挂在榻内帐中,有的随身携带薰衣,都是娘亲送给他的。

  颜慕含笑望着想着,目光落在一只香囊的木槿花纹上,忽地记起夏末时,有人曾强行将木槿花塞在他手里,自道从前常送娘亲木槿,说娘亲最爱木槿,浮着的笑意,登时又僵在了唇角。

  想将这木槿香囊取下,将叫所有与木槿相关的物什,不再出现在娘亲面前!!神色僵着的颜慕,暗暗心想一瞬后,又猛地醒过神来,暗责自己无礼,怎可随意藏毁娘亲喜爱的物件呢!

  ……可,可这木槿,着实碍眼得很!!

  既不能动娘亲的东西,又无法压制心中的不快,颜慕只能努力别过脸去,不去看它。他将目光投向画案,想起昨夜曾见爹爹娘亲,坐立在画案前,一同执笔,画了许久许久,心中好奇地,大步近前看去。

  画案上镇尺压着的,似就是昨夜那幅画。颜慕见画的是幅山水图,春和景明,青山如黛,绿水如镜,水中有一芳汀,汀岸兰芷郁郁青青,汀中桃花灼灼如华,长天碧空如洗,白鹤翩跹并飞,雪白鹤羽,宛似流云,落映水镜的云鹤影中,一叶小舟穿行而来,伴着绿水青山,伴着天际双鹤,向汀中世外桃源,缓缓行去。

  画中留白处,落有爹爹娘亲的印鉴,并“昭山玉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语。昨夜,他原是想在睡前,同爹爹娘亲说说话的,可走近爹爹娘亲的房间,推门一隙时,见室内,爹爹娘亲正在画画笑语,便没有入内打扰,只是站在门缝外,静静地看着。

  他已很久没有见到爹爹娘亲,这样放松自然地笑着了。纵然平日里爹爹娘亲在他在时,大都是面有笑意的,可他能感觉到,娘亲有很重的心事,爹爹也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只是在为他粉饰太平而已。

  他知道,可却不敢戳破,他怕他戳破后,连粉饰的太平也没有了,害怕他的家,会真的分崩离析,遂只能佯装不知,跟着他们一起粉饰太平,一起像从前一样生活、欢笑。

  可昨夜不同,他感觉到昨夜的爹爹娘亲,就像从前一样要好,不,比从前更好,真正的夫妻同心,宛若一人。爹爹娘亲一边一起画画,一边说了许多话。有的话他听得懂,有的,就不十分懂。话,虽没能全听懂,但他的眼睛看得明白,爹爹娘亲总是一壁说着,一壁相视而笑,眸中情意深浓,如水|乳|交|融,绝插不进第三人。

  “……我已将他谋事的证据,秘密交给可信之人,若明日事成,他不得过河拆桥,径将我们灭口。他们家,不止他一人想坐上那位子,他名不正,自有旁人顶上,这一点,他掂量得清楚,没必要在事成后,为杀手无寸铁的一家人,担着身败名裂、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他不会杀我们,但也不会完全放心,大抵他此生在位期间,都会一直派人,不远不近地监看我们,禁止我们与王公朝臣,有任何接触。不过,我们本就不想再沾染这些,若事成,我们带着孩子,离开长安繁华地,去江南青州、灵州,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终老……”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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