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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凰 第28章

囚凰 阮阮阮烟罗 3884 2021-08-02 08:23

  “多谢了。”

  谢太医听旧主用语如此客气,心中更愧,酸涩着声音道:“谢邈昔年蒙君公大恩,如今却不得不为一家老小性命生计,侍奉新主与新朝。每每想起,心中愧极,总觉得对不住君公……”

  “无妨”,颜昀神情平静道,“既然医术高超,有回春妙手,就当悬壶济世。若为我一人,不再救死扶伤,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谢太医听后神色更惭,“君公谬赞,这回春妙手,谢邈愧不敢当。下官在楚宫侍奉多年,却只能坐视君公身体一天天坏下去,对于夫人的失忆症,也一直是束手无策……”

  听及“失忆症”,颜昀澄静眸光,微微一闪。他淡说一句,“那时是我忧思用身过度,若非当时太医尽心调养,现下应是更糟”后,静默片刻,又缓缓开口,“夫人的失忆症……”

  此一句,似系着深重的心事,如乱麻纠葛,难以决断。颜昀沉吟良久,终未再就此说什么,只是复又望向窗外秋千上的绯红落花,声音静静地道:“顺其自然罢。”

  绿绮轩中,榻上的女子,从醉睡中醒来时,已近黄昏。她一睁开倦沉的眼皮,便见儿子阿慕靠近前来,依依唤道:“娘亲~”

  琳琅只记得自己被顾琉珠强行劝酒后,便醉得厉害了。至于如何来到这里、在此见到何人、此间发生什么,则完全记不清楚。

  醉后酒醒,令她感到有些头疼,她一边扶着头,一边坐起身来,问阿慕怎么也在这里。

  颜慕一边扶着娘亲,一边乖巧答道:“我和永王玩完回来后,到处找不到娘亲,很是着急。永王见状,就帮我去问婕妤娘娘,而后告诉我,娘亲吃醉了酒,歇在了绿绮轩。我知道后,就赶紧来到这里,守在榻边,等着娘亲醒过来。”

  他说着又忍不住微笑道:“还是第一次见娘亲吃醉酒呢。”

  琳琅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从前宴膳中用酒,最多也只饮几杯不致醉的清淡酒水而已,好像还从未醉得这样厉害过。她在儿子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问他道:“娘亲醉时,耍酒疯了没有?”

  虽没有相关记忆,但却不禁这样一问,好像她从前,真的曾经,因酒忘形过。

  颜慕摇头,“我来时,娘亲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榻上,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说着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不像爹爹,吃醉了不仅脸红红,话多了许多,还娘亲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一直牵着手不松开。”

  其实颜昀吃醉酒,也就记忆里那一次。因那次颜昀行止,着实与平日大相径庭,也给那时年幼的阿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琳琅因儿子的话,想起当时情形,又是微羞又忍不住微笑时,见阿慕又好奇地问她道:“我是爹爹的儿子,我喝醉了,也会像爹爹那样,牵着娘亲的手不松开吗?”

  因为阿慕年幼,平日里,琳琅还未允他私自喝酒。她听儿子这样问,笑抚了下他的脸颊道:“等你爹爹身体好了,让你爹爹教你喝酒,到时候就知道了。”

  颜慕笑,“娘亲有两只手,到时我和爹爹,一人牵一只。”

  琳琅随阿慕的话,拟想那父子同醉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后,又微肃神色,轻点了下阿慕的小鼻子道:“在这之前,可不许偷偷喝酒,不然你爹爹知道了,要生气的。”

  “爹爹才不生气”,颜慕微微拉长的童音,带着被深深宠爱的自信与自豪,“爹爹从没有生过我的气。”

  他再看向母亲,目含期待地紧张问道:“娘亲会生阿慕的气吗?”

  面对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谁人能硬下心肠?!微板着脸的琳琅,只片刻,便绷不住笑了,揉了揉身前的小脑袋道:“舍不得生气。什么人能那样心狠,舍得对我们阿慕生气呢?!”

  颜慕立笑得眉眼弯弯。他拿起地上的绣鞋,要帮母亲穿上,并道:“娘亲,我们快出宫吧。不然宫门落钥了出不去,我们还得去找那个皇帝……我不想见到那个皇帝……”

  琳琅敏锐地感觉到儿子话中情绪,心中一突,认真打量着儿子面上神色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想见那个人?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颜慕见母亲如此紧张,微一顿后,立将头摇如波浪鼓般,嗓音平常道:“没有,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罢了,冷冰冰的,看着就吓人。”

  琳琅原担心以欺辱他人为乐的穆骁,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听儿子如此说,神色亦无异常,才暗松了口气。她笑对阿慕道:“娘亲也不想见那个人,我们回家去,离他远远的。”

  颜慕笑着点头,殷勤帮母亲穿鞋下榻。母子二人离开晋宫,回到香雪居时,正近用晚膳的时辰。一家人笑着说话、用罢晚饭后,白天玩到出汗的颜慕,被侍仆季安领去沐浴,琳琅则携颜昀转至内室,同前几次一样,帮他更换包扎伤口的涂药绷带。

  与之前羞见颜昀身体相比,现在的琳琅,在多次为颜昀换药擦身后,再见颜昀上身宽衣,已是心态寻常。

  她在解了颜昀腰背伤处的绷带后,一边在将刚调好的药膏,细细涂抹在新绷带上,一边随意闲话,问颜昀今日一人在家,都做了什么。

  颜昀刚说了一句“今日谢太医来过”,就见妻子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一双清澈的秋水双眸中,全然蕴满关心,尽等着他的下文。

  清淡唇际,不由浮起笑意,颜昀温声对妻子道:“谢太医说我身体恢复尚可,若能体不受累、心无挂牵地好好调养上一两年,应能将身体底子,渐渐彻底调复过来,慢慢可与常人无异。”

  “那便好好将养着”,琳琅闻言欢喜道,“阿慕还等着你身体好后,教他喝酒呢。”

  颜昀笑,“怎么好好的,和孩子说起酒来了。”

  琳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日在宫中吃醉了酒,还累得阿慕守在榻边照顾我。”

  颜昀知道妻子平日从不贪杯,如今这形势下,应更不会在那座穆氏皇宫,放下戒心,沉迷于杯中之物。他闻言心中一警,问道:“怎么回事?怎在宴上饮这么多?”

  “也没多少,就一杯而已”,琳琅听颜昀声气紧张,宽慰他道,“是我自己酒量差,又大意,以为只是清淡果酒,饮一杯无妨,没想到那是烈酒,仅一杯,就让我醉了。”

  她看颜昀依然神色微凝,怕他多想忧心,转移话题,促狭笑对他道:“不过我虽然酒量差,但醉中情状,据阿慕说,一直是安安静静睡着,并不烦人。不像某人,醉了就要跟着别人走来走去,一刻都消停不下来,让一个当时三四岁的孩子,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到现在。”

  那是他在琳琅与孩子面前的唯一一次醉酒,心中深藏之欲,皆被那夜美酒勾放出来,平日里的沉静自持,被他纵容地压在心底,他在醉了的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自己醉了,放纵醉了的自己,本能地随着浮起在心头的欲|念,纵情行事。

  颜昀想到自己那夜,牵住琳琅的手,就不愿分开,她去哪里,便要跟去哪里的模样,同妻子一般,忍俊不禁。

  他低头闷笑片刻,不由想起那夜后来,他与琳琅同入帐内、欲亲琳琅之事,唇际的笑意,又微微凝住。他抬眸看向妻子,见原正笑着的妻子,也笑意微滞,显然是与他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处。

  帐内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有不知名的情愫,于其中默默流淌。良久,颜昀轻轻唤一声“琳琅”,正低着头涂药的女子,手微微一颤,低低“嗯”了一声回应,却未抬头。

  颜昀静了静道:“抱歉。”

  琳琅本因忆起那夜颜昀似欲亲她,心中乱乱的,又听颜昀唤她,怕他提说那时之事,抑或,要似那夜再度亲她,不知要如何是好,心中更乱时,却听颜昀忽然对她道歉,惊讶抬首道:“……怎么了?”

  颜昀从旁拿出一本书,边翻开边道:“今日谢太医走后,我一人无事,去居内书房看书,在打开这本箫谱时,没留意里头夹着一张画,不慎叫它飘落到砚台上,污了大半。”

  琳琅接过看去,见墨迹所污的,是画中花树,原先的桃李芳菲,被染成了墨云霭霭,而花树下抚琴弄箫的年轻男女,与正青稚起舞的小女孩,还是完好的。

  这是她六七岁时所画,画工稚嫩而认真。琳琅也有些年头,没见到这幅画了,乍然再见,不由微怔片刻,而后方道:“无妨,这只是我幼时涂鸦之作,不值……”

  “不值什么”四个字,在心中想下,却卡在喉咙间,久久说不出来。

  琳琅垂眸凝望着这幅幼时画作,良久,轻轻地道:“我的母亲,是霍家一个不知名的庶女,当年我父亲为攀成国公府权势,娶我母亲为正妻。我母亲不知道这桩婚事对我父亲来说,只是搭上成国公府的一条梯|子,尤以为我父亲是真心爱慕她,在婚前写留下一些诗词,想象着婚后与我父亲琴箫合鸣、鹣鲽情深。

  后来,真正嫁到顾家后,我母亲虽受正妻礼遇,但却不得不天天亲眼看着父亲,与他钟爱的妾室柳氏,恩爱情好。若能放下对丈夫的期待与爱,母亲她或许不会积怨成疾。但,她始终念着从前在成国公府宴园里,款吹长箫、和她琴音的红袍探花郎,最终在情伤下,郁郁病逝。

  母亲死后,父亲就将心爱的妾室,扶为了正妻。他与继室的儿女,其乐融融,我这为母带孝的嫡长女,在顾府之中,倒像是个外人,是个多余而又碍眼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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