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冷,被强行带回原先关押之地的琳琅,已不知困在这间牢房中,又有多久。
不见天日的森寒牢狱里,琳琅见不到外界时光流转,无法知晓现下是何时辰,问狱卒,狱卒也是静如石雕,一字不语,她只能通过这期间,狱卒送进来的牢饭,大抵判断。
从被关回这里后,狱卒一共给她送了有三次牢饭。心系夫君孩子的琳琅,在死亡面前,自是无心饮食,一口未动,只是从中推想,时间距离昨夜,大抵过去将近一日。
……依昨夜那可怕情形,她以为自己在被侍卫强行拖带走后,就会被乱刀砍死。可却没有,穆骁只是将她关在这间牢房里,不仅暂还没有杀她,还让狱卒多次送来饭菜,似是还不想取她性命……那么昭华呢,昭华还活着吗……还有他们的孩子阿慕……阿慕他,也还活着吗……
正忧灼暗想着时,忽然响起的冷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琳琅抬眸看去,见是穆骁走近前来,他身着玄色龙袍,手里却提着一只漆红食盒,在命狱卒开锁退下后,提盒走进牢中,高高在上地俯看着她,冷笑一声道:“怎么,是想绝食而死吗?你若觉得这个死法好,朕让颜慕也这样死。”
……如此说,阿慕还活着……那么,昭华呢……
许久未进水米的琳琅,有些艰难地站起,她因虚弱,一时没能发出声音,而穆骁,径从食盒中取出一只汤碗,放在她的面前,冷声吩咐道:“喝了。”
琳琅看也没看汤碗一眼,只死死地盯着穆骁,颤着唇道:“昭华……昭华他……”
穆骁不待她问出,即微微笑道:“将汤喝了,朕就告诉你,他如何了。”
琳琅端起汤碗,见是碗内盛着的,是冒着热气的新熬肉汤,也不管有毒无毒,径一气喝下后,放下空碗,再度看向穆骁道:“昭华他……”
“死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是已在心中,想了有千遍万遍的猜想与答案。只是纵已想到、纵她很快就会去陪他,但在听到至爱之人,已经身死的消息时,巨大的痛苦,仍是在一瞬间,袭卷得琳琅心痛如绞。她正被无尽的痛楚,折磨着时,又听穆骁嗓音冰冷道:“朕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女子眸中痛苦,俱在一瞬间,化为了滔天恨意。穆骁直视着顾琳琅恨眸如焚,唇际浮起淡淡笑意,冰冷的嗓音,亦浮起两分悠然,“骨头,朕叫人拿去喂了狗,而肉……”
他眸光微移,看向了那只空碗。
作者有话要说:淡定,冷静,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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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钥匙
琳琅随穆骁目光, 看向那只原盛肉汤的空碗,刹那间明白了穆骁言下之意,整个人立时如遭雷击, 心中震骇至极,手足冰冷, 而体内, 涌起钻心刺骨的剧痛, 与难以言说的恶心,翻江倒海一般, 在她身体内肆意狂搅,令她震痛得站立不住, 不得不伏下|身去,似欲作呕。
可,什么也呕不出来, 纵心中痛极,身体已近在抽挛, 可还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空张着口,任身体痛恶得如在扭曲, 却一点声音, 也发不出。
原来人在痛到极致时, 不是泪流满面, 不是哭嚎震天, 而是痛到失声,喉咙酸哑如有千针在刺,双眸痛涨到似将溢血,可就是一点声音, 也哭不出,一滴泪,也流不出,只有痛楚,无尽沉默的痛楚,在体内如刀刺搅,胸腔中的一颗心,像被人用尖刀,生生割挖了开去。
她这样死寂的反应,似不能让残酷疯狂的穆骁,感到满意。他见她没有泪流、没有痛哭,似甚不满,将她拽起身来,微笑着凝看着她道:“怎么,不信?颜昀的骨头,虽被狗给啃了,肉,也进了你的腹中,但还有不少鲜血,在被千刀万剐时,落溅在牢里,不信就去亲眼看一看,就当朕大发慈悲,允你送你亡夫,最后一程。”
琳琅跌跌撞撞地走出牢门,向着昨夜关押颜昀的地牢走去。心伤至极、体虚至极的她,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硬拖着虚软的双腿,坚持着一步步走下地阶。一路,她都咬牙坚持着,直到终于走到那间地牢时,强撑起的体力,在她望见牢中情形的一瞬间,倒如山崩。
所有气力,在刹那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琳琅无力地跪倒在这间血色牢房里,看地上、墙上,尽是干透的暗红血迹,仿佛置身在无间地狱之中,天下间,再没有比此处更为可怕之地,这里,是她的炼狱,永恒的炼狱。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那是怎样可怕的痛苦折磨……昭华在穆骁残忍的刑罚下,苦苦忍受了多久痛苦折磨,才终于得以解脱……琳琅在满目血色中,想着夫君临死前,在此处经受的巨大苦楚,心痛如碎。她伏下|身去,贴靠在冰冷血腥的地面上,感受着夫君留世的最后痕迹,伸出手臂,仿佛是在拥抱她的夫君。
……昭华……昭华……
她在心内一声又一声地轻轻唤着,伸手轻抚着染血的泥土,似是在轻抚夫君的脸庞。
……昭华……
仿佛见夫君正对她笑着,一如记忆里,温柔似明月清风,琳琅也微弯起唇角。她将微浮笑意的脸庞,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似是正与夫君相亲,她轻轻地抱着他,他亦温柔地搂着她,他们相拥着倚靠窗下,在温暖的阳光中,絮絮笑语。她对昭华说,要乘一叶小舟,与他还有阿慕一起,去昭山玉水,世外桃源。昭华对她说,阿慕一个孩子孤单,想要与她,再有一个女儿……
像是陷入了虚幻的梦境里,身在阴冷牢狱,却像有淡淡阳光垂落,披拂在她,还有昭华的身上。只,幻梦极短暂,亦极轻薄,如一层易碎琉璃,很快即被抚触到的某个冰冷硬物,硌得全然碎裂,令愿永陷幻梦的女子,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回到这冰冷血腥、永失所爱的残酷尘世里。
梦中残留的笑意,尤僵在唇际,琳琅看向手下抚触到的冰冷硬物,见是一只混着血泥的黄铜钥匙,看着有些眼熟。她将钥匙上沾染的血泥,拂拭干净,望着这钥匙形制,想起未入冬时,她曾在昭华手里,见过这把钥匙。
当时,昭华好像刚锁放好什么物件,正要将这钥匙收起。她见状,好奇问他锁放了什么,昭华衔着淡淡笑意,看着她道:“秘密。”
“秘密?”她猜了几样,都没有猜对,最后眸中一亮,扑入昭华怀中,像小女孩,仰看着他问道,“与我们的过去有关吗?就像我平日写记美好之事那样,你也将我们的美好过往,将我记不起的那些过去,都写记下来了吗?”
昭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沉默须臾后,轻对她道:“虽在我心中,与你相识的过往,是极其珍贵的,但,对你来说,也许那些过往,都只是寻常之事,算不上美好……”
才不是,虽然她不记得与昭华最初的相识,但她清楚得记得,在霍翊洞房,见到昭华时,心中涌起的如见天光的庆幸与欢喜。定是美好的,美好到对昭华有着深深的信任,愿意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中,相信他会救自己脱离绝境,相信他不会轻易放开她的手。
那一夜,昭华终究没有具体告诉她密匣藏放地点,没有告诉她匣中藏着什么、写着什么。昭华一直没有主动告诉她,她与他的过往,只是道,等她想起,等她想起时,忆说与他和阿慕听。
她曾开玩笑问,万一要到白发苍苍时,才想起怎么办?昭华含笑轻吻着她道,那就到时忆说与阿慕的孩子听,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含饴弄孙,看孙儿骑竹马,看孙女弄青梅,互相搀扶着走在云霞蒸蔚的桃林里,在人世之尽,忆说着他们最初的相识。
可,她与他,都没有等待忆起的时间了,阿慕,也没有了……
无妨,她就要下去找他了,昭华会等着她和阿慕,会将她依然没有忆起的过去,笑着说与她和孩子听……
昭华不会先走一步的,他就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她的夫君,她知道啊,看起来那样坚强,似是无所畏惧,屹立于楚朝之巅,只身扛起一朝江山,可实际上,就像一名孤单的少年,最怕孤独。她不会让他孤独的,她会一直一直陪着他的。
死亡,不会拆散她和昭华,死亡,只会让他们永远不再分离。
琳琅将黄铜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听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平静地阖上双眼,等待穆骁走近,同样将她残忍地杀死在这间牢房里。
穆骁缓走至顾琳琅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女子,看记忆中那个清丽无暇的少女,此刻狼狈不堪,衣裳长发尽染血污,如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无知无觉地伏在冰冷地面上,似已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任人宰割。
他半蹲下|身,将顾琳琅凌乱遮面的发丝,轻轻拂开,手上动作温柔,好似贴心情人,可随之道出的噙笑话语,却与动作相反,冷怖无比,“想死?朕偏不杀你。给你一死,是太便宜你了,朕要你往后余生,生不如死。别想着为你那个死鬼丈夫一死殉情,别忘了,你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若不肯好好活着,朕就将颜慕,同样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