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凉把它扔下:“继续吹。”
“……”小偶在地上打了个滚, 头都摔掉了。他沾了满身草梗尘泥, 颤巍巍爬了起来, 捡起脑袋插在脖颈的洞上,又花了好半天才找到不知道滚哪去了的玉箫, 捧到嘴边继续胡吹。
萧凉望着崖下的废墟狼藉,想起自己第一次模模糊糊对世界有感知的时候,就是萧倚鹤提着师尊的头颅回到剑神山时,鲜血淋漓了一路。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入,一点点滋生着他的力量。
很久之后, 他才明白,这种情绪是痛与恨。但他不明白的是,萧倚鹤为何把它压制在心底?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借着这双眼睛,看到了血流漂橹的人间,看到了精疲力尽逐渐入魔的萧倚鹤。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控制这具身躯了,这让他感到兴奋。
可还没等他占据这具身体逍遥,一把利剑直穿脏腑,连着魂魄和这具千载难逢的仙躯一起斩碎。剑上清灵有如千百双手要将他撕裂,他痛得受不了,耗尽了一切力气才终于趁尸身兵解之际,逃窜了一部分出去。
想到那种剧痛,萧凉不禁咬牙切齿――
薛玄微,都是因为他,最该死的就是他!若不是他,自己七十年前就已经抢了萧倚鹤的身体了!
今日得了萧倚鹤的魂魄,他第一个就要把薛玄微的心肝掏出来!他要好好尝尝,这玄门剑首的心肝的味道是不是真的比别人的香甜?
小偶心如枯槁地吹着玉箫,抬眼看到他咧到耳根的狞笑,吓得一哆嗦,本就呜啦呜啦的箫声吹得更难听了。他宁愿跟着宁无致去打架,也不想待在这里!
萧凉抬起手,仿佛于虚空中牵住了几根丝线,轻轻一拽,莫名自言自语道:“喂,宁无致,去了这么久难道还没有解决吗?”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只有空气中微微的震荡。
萧凉偏了偏头,正纳闷,忽的地上小偶箫声一停,扭头看向了通往崖顶的小径……那里簌簌几声。
突然“嗡”的一声,萧凉腰际真正的玉箫“知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欢快地共鸣起来。萧凉将它一把按住,饶有兴味地看向远处。
下一刻,一袭雪衣破开草丛: “哟,在这呢?”
语气轻松地好似只是来登山访友。
小偶默默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只露着两只圆眼睛,滴溜溜地朝两边打量。
来人一眼就瞧见了扒着石头偷看的小偶,他被这仿佛是自己缩小版的小东西吸引住了,笑着问道:“这也是小傀儡?真可爱,会说话吗?”
难得听见有人夸它可爱,小偶不禁欢欣起来,抬起两只小手舞了舞:“哇……”
萧凉视线定在他手边的寸心不昧剑,冷冷一声: “萧倚鹤。”
小偶卡崩把嘴闭上了。
萧倚鹤笑盈盈道:“做什么,想我了?那可不行,我道侣要吃醋的。”
萧凉朝他身后一看:“你一个人就敢来。”
“一个人足够了。”萧倚鹤推出剑鞘,大有一刻都不想多浪费的气势,“我还赶着回家去吃早饭呢!”
“呵,你还是这么狂妄。”
“彼此彼此,你不是比我还不知好歹呢吗?”话音刚落,萧倚鹤御剑而出,卷起山巅一阵狂风,寸心不昧见了知我,也愈加兴奋,仿佛是见了老朋友一般,“好了好了,过会就把知我带回去,好让你们俩也甜甜蜜蜜。”
“你……”萧凉不及说话,登时抽出玉箫。
“铿――!”
剑光映得萧倚鹤的脸庞:“小心一点啊,别打坏了我的萧,这可是我道侣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还得带回去邀功的。”
“萧倚鹤!”萧凉挑开剑锋,旋身撤后,“你我分不出胜负,何不省省力气?我们本为一体,那群道门狗利用你又弃你至此,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不如你我联手……”
萧倚鹤笑嘻嘻将他打断:“没打过怎么知道?再说了,等杀了你,我再去找那群人的麻烦也不迟。就不劳烦你了!”
萧凉一路闪避,左手轻轻地牵动着什么。
萧倚鹤一剑刺去:“别白费力气了,他不会回来了!今日的追月山庄已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就等着你的人自投罗网呢。傀儡宗前车之鉴,断不能再让追月山庄也遭你毒手。”
萧凉神色微变,他猛地从虚空中拽出一段灵线:“宁无致,回答我!”
“……”
萧倚鹤眸底渐生杀意:“当年凤凰血案,你翻遍了傀儡宗,把无致的记忆搅得混乱破碎,就是为了得知那枚剑穗的下落吧?”
萧凉阴冷地盯过去,那时试剑崖,他是断尾求生,修养了多年才能行动,虽知道有这样一枚由萧倚鹤心血练就的剑穗存在,却不记得他究竟把它交给了谁。
他也曾偷偷潜入追月山庄,但当时并未发现有关剑穗的蛛丝马迹,而且追月山庄的防卫实在过于严密,他根本无从下手。便转而到了傀儡宗,毕竟萧倚鹤生前最亲近的莫过于宁无致,他若有所托付,宁无致定当是第一人选。
只可惜,他把傀儡宗上下翻了个遍,甚至一点点捣碎了宁无致的记忆,把他炼成了听命于自己的傀儡,也不曾找到剑穗的痕迹。
他才确信,宁无致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宁无致”作为高阶傀儡,虽然有一定的意识,能动能言,但仍然是受限于萧凉这个“主人”的,向来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断不能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除非……
石头后的小偶也焦急地探出头来,盯着荡漾着淡淡灵波,但却无人应答的那片虚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追月山庄。
上百道铁狱铜笼咒打在演武场上,四周焚着灼灼的追月灵火,更多的尸块七零八落地散在脚边。一袭黛影静静地伫立在咒法中央,远远望去,容貌淡而不寡,长身玉立,仍是清风淡月一般。
但走近了就能看到,他浑身狼狈,肩头已经被划破了一道深伤,但并未流出血来,只苍白地翻着皮肉。受伤的那条肩臂无力地垂着,手中扇也断裂了几根扇骨。
南荣麒欲言又止,宁无双含泪道:“哥哥!你醒醒,我是无双啊!”
宁无致淡淡扫了他一眼,仍低头看着一直剧烈痉挛的手臂,只有傀儡咒发作的时候才能让他这具死躯感觉到一些疼痛――这是萧凉在召唤他,但他无法回应。
铁狱铜笼咒专门克制傀儡,可以切断他与萧凉之间的联系。
宁无双站在阵法边缘,唤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