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长刀划断齐王的脖颈,离得近的甚至能听见颈骨断裂的咔嚓声, 泼天的鲜血像是一把把钢刀直直刺进他们的眼睛, 让他们觉得自己下一刻很有可能也会成为河西士兵的刀下亡魂。
众人战战兢兢, 面带慌张跪下,对着台上的两人行礼。
闻灵看着台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听着他们对自己高声行礼,慢慢握紧身边人的手。
很快,叶荣舟更用力地回握她。
他知道,闻灵往日从这些人那里受了太多的委屈,此刻必定是心绪不平, 这个时候她能下意识地依赖自己,说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对于这个发现,他很高兴。
高台上, 两人紧紧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阳光从云层照射下来,将两人的皮肤和发丝都染成了金黄。
闻灵回去时,经过吕代柔身边, 只见她浑身战栗,见到自己,似是被吓了一跳,口中不断念念有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谢添过来,对闻灵行了一礼,差人将吕代柔拉了下去。
“劳烦你好好照看她,别叫她出什么事。”
谢添恭敬应是。
接下来的事情,闻灵便不再参与,她回到被吕让安排的住宅休息,在将近三个时辰后,叶荣舟才风尘仆仆的归来,身上还带着初春的寒气。
闻灵要替他换衣裳,被他阻止,自己到隔间换了一身家常便服出来,看了眼闻灵,问:
“可吃过了?行军匆忙,娘子的丫头我此次未能带过来,你又不喜别人服侍,我有时在外头忘了时辰,过了饭点才回,娘子可别跟从前一般,要人提醒才记得吃饭。”
闻灵摇头,给他倒了一杯蔗汁解乏,一只手撩起门帘叫了饭,回头对他道:
“还没呢,二郎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叶荣舟这才想起,自己着急往闻灵这里赶,也并没用膳,因此不好意思地朝闻灵一笑,拉着她一同跪坐下来。
简单的米饭和炙羊肉,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中途,看闻灵嘴角粘了一粒米粒,叶荣舟轻轻抬手拿下来,倒惹得她有些脸红。
闻灵饭量原本就小,如今又满腹心事,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放下碗筷,想了想,终于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说出口:“二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你真的......”
只想做一个丞相?
叶荣舟知晓她担心什么,笑了笑,又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轻声道:“再吃点,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几个月没见,她脸上的肉相比从前消下去许多,腰也比从前更细,前日他的手在她腰上丈量了一下,竟发觉自己如今一只手便能将其握住。
闻灵张了张口,只得重新拿起一双筷子,在叶荣舟的注视下又吃了两口。
饭毕,仆从进来将饭碗收拾下去,闻灵要继续坐着说话,被叶荣舟拉起。
面对闻灵的疑问,叶荣舟给她披上一件自己的狐皮大氅:“走,我带娘子出去消消食。”
闻灵虽素来没有饭后消食的习惯,但见他兴致盎然的,不想打扰他的雅兴,只得跟着出去。
两人来到叶府花园里,叶荣舟遣退仆从,手持一盏羊角花灯,与闻灵依偎在一起散步。
只见夜色下,池水幽静、柳枝轻拂,偶有山雀扑闪着翅膀飞过,最后站在假山石上捣弄羽毛。
四下无人,只有两人的脚踏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愈发显出这里的寂静。
闻灵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歉疚:“叶老离去的时候,我尚在吕让的监视之下,没能过来看一看他,也没法给你和四娘传消息,对不住。”
谢怀玉的父亲一直身子不好,在听闻叶家造反时气急攻心,一下子缓不过来,当晚就去了。
叶荣舟摸了摸她的脸,道:“不关你的事,他若是还活着,只怕也逃不过株连杀头的下场。”
河西叶家造了反,他们在京城的这一支姓叶的又怎能逃得过朝廷的株连。
“我曾经也试图说服过他跟我一起离京,当时他大骂我是乱臣贼子,当了一辈子忠臣,在他心里,大靖、李家才是他该效忠的主子,忠君的想法已经烙刻进他的骨头里,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即便他效忠的君荒淫无度、朝廷腐烂不堪。
叶荣舟拉着闻灵拐进一条走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
闻灵道:“可是四娘......”
叶荣舟停下脚步,良久,才悠悠道:“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面对。”
闻灵默然无语。
“娘子。”叶荣舟忽然转过脸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漠无情?”
闻灵有些愕然,不知为何,她仿佛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神色中看到几丝迷茫与慌张。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
闻灵摇摇头:“没有,二郎已经做的很好了。”
从长安到河南,再一路从河南到河西,最后在不被吕让的人发现的情况下,一路领着大军又回到长安。
这其中他度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夜,她可以想象。
叶荣舟听到她这句话,神色才放松下来,道:“你今日是不是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还留着小皇帝,自己只当个丞相?”
闻灵点头,这个疑问确实在她心里待了许久,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二郎若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诉我。”
叶荣舟拉着闻灵继续往前走。
“不,娘子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不会有丝毫隐瞒。”他笑了一下,接着说:
“娘子知道,如今天下各地大大小小有不下近百支叛军,并非每个都愿意归顺于我,若是我杀了小皇帝,他们打着匡扶大靖的名号来杀我,便是名正言顺。”
“所以,若想不被他们钻空子,我就不能现在杀了他。可是这还不够,我要是想不费力气地收服他们,也要有个正当的名号,所以,我如今还只能是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