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奉天子以令不臣 第97章
“来日再会。”沈奕也开怀一笑,看着他二人转身,去泊位登上大船。
送别了北上的两人,一群人便各自回家,今天正是端阳节假日开始的日子。因今年四月只有二十九天,千秋节与原本的休沐日重了一天,五月初一朔日的大朝会又不能补假,因此假日补到了端午假期中,端阳节连放四天。
吕承泽策马走在街上,看着热闹的街市,不由得感叹本朝真是极好的时代。自前朝起,假日的休例就到了巅峰时期,并且开创了士大夫不因言获罪的先河,人文发展盛极一时,被称为文人的天堂。
而本朝不仅延续了前朝的优点,又抛弃了重文轻武的风气,文臣武将皆能各得其所。不过,现在的天下有点乱,如果四海归心,不再随时可能发生战乱,就更好了。
端阳休沐很快过去,一切事宜又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黄河进入汛期,这些日子,朝中对于加固堤防,疏浚河道的旨意又下去了好几条。昔年,北京大名府险些被淹,还好地方不曾懈怠,治理黄河的力度即使在战时也未曾减小。
各地的马具,兵器,攻城器械也在紧锣密鼓的制造,虽然不在战时,但关于战事的准备一刻未曾停歇。军费支出庞大,不过也比战时好了不少,朝廷钱粮又充足,各地百姓开始安居乐业,一切欣欣向荣。
这一年来,许多官署的官员都有所调换,吕承泽在批折子时,已经发现三省的折子越来越有主见了,有时候也会驳回他的批示。向来即使皇帝在位,三省也是有权驳回皇帝的一些旨意的,但这些年无论是宦官当朝时,还是陈雍时期,常常搞一家独大的事,法度反而无常起来。
现在,倒是开始恢复正常,各处的朝臣估计也在试他。对于那些合理的驳回,吕承泽便同意了,而其他自己认为对的政令,吕承泽便还是会坚持。比如放开茶酒禁榷,允许民众自由买卖茶酒。
虽然茶酒利润丰厚,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但允许民众买卖茶酒,再交一定的税也能有一大笔收入,还能使民众富有。官盐的利润已经很不错了,放开茶酒通商,倒也不错,还能让其他势力的百姓羡慕朝廷控制区,吸引一些商人流入本地。
自前朝开始,商业的赋税收入就占到了财政收入的七成,田税丁身税等所占的比重反而大大下降。商业繁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吕承泽本来还想顺便实施摊丁入亩的政策,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等到天下一统的时候再施行。
五月下旬,吕承泽在延和殿批折子,忽然有小太监来报,方应时求见。
方应时进来后,一副有大事的样子,吕承泽便屏退了左右,问道:“什么事?”
“昨日,河中府发现的秦州军细作已经押送到京城,交由大理寺审问,今天便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少保可要去看看。”方应时说道。
吕承泽沉默,本来想说不用,你们断案就好,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午后我过去一趟。”
于是,两人又谈了一下此案的情况,方应时最后把一些文书交给了吕承泽,便离开了。
方应时走后,吕承泽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也许是因为终于有事能让他亲自去一趟大理寺了。之前一年,他也数次动过去一趟大理寺的念头,然而最终没有成行。
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能执掌案件的审理事宜,之前一年,大理寺经手的案件倒是没有大到需要他出面去一趟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当然,吕承泽若是想去大理寺看看,不用什么理由就能去,但是他内心还是有些矛盾,不想主动去大理寺,等到有事情的时候,这才顺水推舟。
大理寺这种地方,承载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不过,有一个故人他倒是有必要去见见。今世,一年前沈奕就把他发到了大理寺做护卫,从一个皇宫中的禁军诸班指挥使成为大理寺的护卫都点检,实为降职。
从前世到今生,这个人都被沈奕放弃,沈奕做的很对,这种人不该留在身边。不过,他倒还是有些想去看看故人,想想要怎么把这个祸患解除才好,是直接弄死,还是想个罪名走合法流程。
吕承泽一边走神,一边批一些不重要的折子,没过多久,中饭的时间便到了。吃完饭,又休息了些时候,吕承泽便动身出宫,前往大理寺。
☆、刑狱
大理寺的牢狱中,自然是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而外面的官署庭院,也显得有些阴气森森,大概是因为所司职权比较给人压迫感的缘故,又或者只是因为来这里的人心里怀着一种难言的窒息感。
吕承泽走在院中,仿佛浑身也开始隐隐作痛,想到了前世下狱的情景。虽然只有几天……但那不留明显伤痕的刑罚也是让人印象深刻。
吕承泽这次来并没有先找方应时,直接带着文书穿过一道道门禁,向刑狱司走去。走着走着,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好久不见,但却十分熟悉的身影。这人果然尽职尽责的守在沈奕交给他的位置上,在刑狱司的大院中往来巡视戒备。
这个人在前世也是沈奕的肱股之臣,一位能力卓越的武将,最开始是禁卫,后来随着朝廷南迁后才被秦公达重用,开始统兵。
“参见少保,您怎么来大理寺了。”吕承泽正恍惚时,于遂成也看见了他,立刻上前行礼。他在宫中做过禁卫,因此认识吕承泽。
“我来这里看看一个犯人。”吕承泽点头,随意的说道,今生这个时候的吕承泽对于遂成的印象应该是不深的,他也就没有流露出别的意味,说完话便继续往里走。
于遂成躬身等着吕承泽走过,态度恭敬,眼中却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异样神色。吕承泽有些叹息,这个人在现在这种时候,就开始嫉恨自己了么。
于遂成与方应时一武一文,为击溃武安郡王的势力立下了大功,但是这个人却没有方应时的好运气。他在最后被沈奕推出来做挡箭牌,将欺骗武安郡王入京的罪名推到了他身上。
而且,这个人也是在武安郡王反叛一案中,协助审理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命人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动用大刑,并在一旁进行严酷的审问。
多年过去,吕承泽也依然记得那个时候于遂成愤恨到扭曲的神情,以及歇斯底里的话语。
“武安郡王殿下,你终于还是成为了我的阶下囚。”某个世界,于遂成坐在牢狱中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看着被绑缚在木架上衣衫残破,头发散乱的吕承泽,轻笑道。
“十七年前,宫中禁军叛乱,侍卫马军司都虞侯挟持陛下,要把他带到西边刘越的地盘,是我,拼命救陛下出来。我带着几百个兄弟奋力拼杀,兄弟们死伤殆尽,唯余十几人,我也险些倒在血泊里。”
“最后,我拼死将陛下护送出宫,护得陛下周全,让他得以在岳府家仆的宅院地下密室安身,等待救驾。”
于遂成放下茶杯,努力声音平静的说着,却越到后来,话语中阴沉的意味越浓。
于遂成沉默了半晌,又猛地站起身,唰的解开衣衫,指着自己胸前一道陈年伤疤,说道:“这一处,是为陛下挡剑时受的,差一点就到了心口,我差一点就不能在世上了!”
“可是,我拼了性命,护陛下周全,他却在看到那个狗屁大名府折冲都尉后,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不就是带着兵,从城外杀到城内,谁有兵马不会做得到?没有我拼死救得陛下,他能等到援军?”于遂成说到后来,眼中怒火冲天,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吕承泽已经被连续几天的刑罚折磨得有些虚弱,而且这两天没怎么吃饭,头脑更是十分混沌。他诧异的看着和以前神采飞扬的将领截然不同的于遂成,有些难以理解对方的思维。
陛下当初不是给他升官加封赏了么,从一个小侍卫晋升到诸班指挥使,直接越过御龙四直的长官,已经是不小的飞跃了,何谓不看他一眼。
难道除了升官之外,他还想得到皇帝的重视与青眼?可是侍卫的本职就是保护皇帝,侍卫太多了,皇帝见到他们时顾不过来也正常,若是仅仅因为没有对他印象深刻,不青眼有加就产生愤恨情绪的话,三衙禁军侍卫的动乱因子也太大了。
“你对陛下的赏罚不满,跟我说也没用啊――”吕承泽懒懒道,嗓音有些嘶哑。
于遂成根本没理他,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那个毛头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陛下明知他是奸臣手下的将领,也对他信任有加,崇敬非常!最后,他果然丢下天子跑了,太好了,我的天下到来了。”
“朝廷南下到了临安,我也逐渐成了手中有兵权的将领,不再只被困在皇宫里。陛下能依靠的自己人,统兵的武将,只有我。”于遂成说到这里,面上带着得意的意味,与阴霾混合在一起,依然显得有些可怖。
吕承泽沉默,难道关诚和杨祁中他们都不是人了么?他们虽然跟着时势走,在谁麾下效命比较有偶然性,但跟着一个主上时,还是尽心尽力的。
“可是后来,那个北上的寡情无义之人又回来了!他居然,打破了我的谋划,没等我出手,就对秦相国发起攻击,占领了江南地界,又把陛下接回汴京……陛下眼中,又只有什么狗屁武神。”于遂成说到这里,语音明显加重,眼中迸发出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