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夕阳下某人的侧脸,游过一丝柔润的曲线。眼前人前所未有的英俊。
林朝阳想了想:“去过,我妈带我去的,不过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那你想再去一次吗?”李英达说,语气温柔至极,“去东方明珠塔,去外滩,去静安寺,去看看泾川以外的地方。”
男孩蓦地打了急刹,痴痴一顿,半回过头,“那你会陪着我吗?”
李英达想了很久才答,“你想要我陪吗?”
“嗯.....”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你陪着的话,我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到家近傍晚,林朝阳把人送到半山别墅的门口,李英达说要自己走回去。
李母温慈,一早和童妈站在大铁门前,笑盈盈地接过男孩手上的书包。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又蹭你同学的自行车?”李母嬉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背,扭头便说,“饿了么,要不要让你同学留下一起吃个饭。”
李英达说:“不用了,他说他要回家给他爷爷做饭。”
说完又抱怨道:“妈,我已经高三了,你能不能别还跟小时候一样,天天在家门口堵我。”
林朝阳礼貌招了招手,却见他们并未在意自己,忙把手缩回袖子里。
李英达冲他笑了下,但很快地,他就转头和童妈说起在学校的事。
天边一颗星坠落。
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我回来了。”林朝阳放下书包,瞅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半了。
为了送李英达回家,他回家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
林朝阳小跑着冲进房间里,见满地都是水。瓷碗被推翻在地,蛋羹挂在棉被上,床上人的导液管几已见空。
窗边跑过一只猫。冷夜里,凄厉地叫。
林朝阳喊,“爷?”
他没听到那声本习以为常的“阳阳”。
每次林朝阳喊他,无论他有多困乏,都会提起力气,喊一句“阳阳”。
唯独这次他没听到。
男孩心中立刻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走过去,推了推床上的男人。冷漠的气息蔓延开去,男孩的指尖突然生抖,脚底阴影在扩大。
“爷爷?”他声音更大了些,墙上的影子映照着灯光,剧烈一晃,仿佛顷刻就要被碾碎。
林朝阳深吸了一口气,扶住床头,拿起了电话。
幽黑深邃的医院走廊里,只此亮着一盏名唤“急救室”的灯。猩红的暖光浸润在黑暗中,如同三只鬼眼。
林朝阳趴在墙根,液状物吧嗒吧嗒地掉,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脸上流着的是泪还是汗。
过了许久,走廊尽头响起一串急促的高跟鞋踩踏声。女人飞扑着上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合时宜的香水味。
林朝阳吸了吸鼻,抬起脸,露出红肿的眼,只听眼前女人急叫道,“阳阳?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她便一把将男孩拥入怀中。除了李英达,林朝阳显然对这样意外的亲近有些不大适应。
他整个身子仿佛被冻住一般,凝在原地,任女人抱着自己,残妆半颓地嚎啕大哭。
哭了不知多久,他才涩涩喊道:“妈。”
“病人只是轻度缺氧,想必是家用供氧机没有及时插电的缘故。”医生举着检查报告,望了眼病房,又望了眼分诊台,有个男孩坐在那儿写数学作业。
“您是他的……?”医生一脸好奇。
女人抹了把眼泪鼻涕,稍作调整道:“我是他妈。里面躺着的,是我公公……前公公……”
“孩子爸呢?”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微微一想,很快从女人的表情里读到了些什么,于是忙说:“女士您该庆幸还有个这样懂事的儿子,听接诊的同事说,他从上救护车起,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是个小男子汉呢。”
女人含泪点头。
“多大了?学习这么用功。”医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分诊台,“在医院都不忘做作业,我女儿要有她一半用功,就不至于连二本都考不上。”
女人说:“他高三,从小就懂事惯了,只是太懂事了……做父母的……做父母的多亏欠。”
“可怜天下父母心。”医生感慨,“他长大以后会明白你的。”
林朝阳做完一套模拟卷,正准备再做一套,见女人一脸忧心地走了过来,他飞快把头底下。
女人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伸手要为他整理衣领,不想林朝阳一脸冷漠地退后半步,以试卷为盾,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在后面,不愿看她一眼。
女人轻叹了口气,说:“爷爷一时半会出不了院,这几天你去我那儿住。”
“不去。”男孩口吻果决,继续做题。
“你不去没人照顾你,你一个人晚上睡老房子,不害怕吗?”
“不怕。”林朝阳头也不抬,在卷子上果断写下一个“C”。
女人别过头去,略带哭腔道:“我知道你恨我,你爸死了一年不到,我就嫁了别人,你心里怨我怪我,觉得我背叛了你们老林家,是吗?”
林朝阳冷得像块冰,眸子更黑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