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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 第287章

飨桑 沧海一鼠 3898 2021-08-02 08:13

  穆小午从头到脚被黑气缠绕,独夹在指间的铜针亮得发白,微微颤抖着,仿佛要从她手指中脱出一般。她将铜针夹紧,圆眼微微一睁,那铺满了瞳孔的红便像要挣脱她的眼睛喷涌出来,将这世上一切的恶与欲焚毁于一旦。

   古木、庙宇、身后的层林叠嶂,还有天空的明月稀星,全部都不见了,心魔幻化出来的囚笼,被万妖之力冲破了。

   阿恩是在最后一刻消失的,先是着的双脚,然后是身体,最后连带着头颅一起,化成无数透明的尘埃,被一股妖风卷走了。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印在穆小午的脑海里,久未消弭。

   是什么?

   她站在原地,直到眼底的火光散去,黑气也荡然无遗,仍旧没动。她方才看见了什么?在阿恩消失前的那一刻

   一滴冷水砸在心头,水波漾开,震出数不清的波纹。穆小午后背一凛,牙关猛地咬紧了。

   那不是幻觉,不是看错了,就在方才,她屏气将万妖之力聚集起来的时候,在阿恩消失前的那短短的一瞬,她看到了他身后那个透明的影子,那东西躲在他背后,脸上挂着一丝阴笑。

   不对,从头到尾都不对。

   沉船落海,他们就被一股力量扯进了狄真的心魔中,此后的种种,似乎都是在设计好的圈套中,一步步朝前走。

   铜针追逐狄真的魂魄,但是离开周家后,它却带着他们重新来到了贡布,还有,还有

   樱桃肉

   穆小午嘴巴翕开,倒喘了一口气。

   是啊,她一直没想明白阿恩为什么要帮自己,心魔中的食物全是冰冷的鬼食,吃进去后,她的力量便无法施展,可那樱桃肉,她吃第一口便知道,这是属于阳间的食物,是一把钥匙,能将万妖之力全部释放出来的钥匙。

   原来,他并非在帮她,而是在帮他自己。不,不是阿恩在帮他,是那条藏在他身后的灵魂,那也是他,成年后的他,可她却因为心魔障眼,看不到,辨不出。

   狄真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走不出去,便只能仰仗她的力量。

   身后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撞击在岸边的岩石上,是天崩地裂的怒吼,喷溅出雪白的泡沫,像冲锋的队伍。穆小午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狄真,他去哪儿了,趁着她毁掉心魔,他又一次在自己眼皮底下溜掉了吗?

   “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她咬牙切齿地冷笑,口中怒喝一声,铜针便倏地钻进前方的黑暗中,浓得化不开的黑,像一滩死水,又像混沌未开的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即使是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一丝回应。穆小午于是捏紧拳头,挺身而立,手掌朝前一推,一条火舌便蜿蜒着穿进去,尾端簌簌的火光在暗处一闪,没了踪迹。

   她瞪视黑暗,黑暗也像在窥视着她,她知道这里面藏着一双眼睛,她寻了许久的一双眼睛。

   甚至,一次次被他愚弄,像一条傻狗似的,跟着他抛下的诱饵乱闯瞎撞。

   她受够了,于是迈步进入黑暗中,耳边听飒飒风吟,眼睛聚起幽幽红光,像一只饿了许久的兽,潜伏下来,背脊绷成紧致完美的一条线,做出捕食的姿态,时刻准备一跃而起,扑向物,食肉寝皮,“狄真,你跑不掉的,这次我要将三魂七魄烧成一股灰,把你给刮干净了。”

   前方影影绰绰,紧跟着有脚步声传来,穆小午眯起眼睛,在看到那三个熟悉的人影时,紧绷的肩头稍稍卸下一点。

   穆瘸子打头走在前面,瘸了的那条腿比往常麻利了许多,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子,“小午,这贡布城怎么忽然就消失了,树没了,城池也没了,只剩下这么一大片荒凉的沙滩,要不是他俩都在,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是梦,是狄真的心魔,他的灵魂被心魔困住,所以借我的手将它打开了。”穆小午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心头的羞辱几乎要将她逼疯,“那块肉被狄真替换掉了,狄真利用了自己的心魔,附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

  第五十五章 诅咒

   气头上的话总是说得太快,想收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穆小午看到赵子迈垂下脑袋,两只手绞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盯住鞋面,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紧上前扯他的手,“不关你的事,谁都不可能未卜先知,我也是打开心魔才猜到那肉有问题,况且,就算明知狄真会因此逃脱,我也是要打开心魔的,这里的鬼食会将我们的身体耗干,不走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穆瘸子在一旁很不识趣地砸吧嘴,“你说得倒轻巧,咱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就是为了找那秃驴,现在又给他跑了哎呦”

   腰窝被很戳了一下,穆瘸子龇牙咧嘴,差点跳起来,他知道穆小午护短,却没想到她护短到这个份上,于是很不耐烦地锁起眉头,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你怕什么,傻子都单纯,才不会想那么多,你看他那副样子,哪里像在自责?”

   这话倒也不全然没有道理,赵子迈嘬着嘴唇,修长的眉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抬起眼睫的那一刻,眼睛却是亮亮的,像淬了银。

   “魂魄可以附在心魔中的人身上?”他问。

   确实不像自责的样子,穆小午于是稍稍放下了心,又不愿耽误时间,于是草草解释,“魂魄可以附着在任何事物上,包括迷障和幻象,虽然结局无法改变,但他可以利用心魔,迷障人眼,”她咬着后槽牙冷笑,“我们都被他骗了,耍得团团转,不过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她望向前面,说出的话又轻又狠,“还来得及,他逃不远的,山河踏平,我也要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会不会不是他?”赵子迈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半是迷茫半是探究的神色,忽然有些结巴,脸也红了一点,“我的意思是有可能不是他”

   贡布城并非毁于一旦,它的消亡就像是城周围森林中的雨水,淅淅沥沥却常年不绝。

   太阳依然东升西落,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座本来还称得上繁华的城池凋败了,里面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小孩子。以前飘荡在城池上方的欢笑声、哭闹声像退潮一般,渐渐消失不见了。大街小巷中,也少了那些招猫逗狗的身影。甚至,连走街串巷的妇人们背上的襁褓,都难觅几个。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似乎,也没有人觉察出什么异常,只是在有一天,人们像以往一样走出家门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座自己生活的城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冷清,就像城中央那座卧佛的脸,虽然依然笑眯眯的,但上面斑驳的黑斑,却时刻在提醒着他虔诚的信徒:那些属于他属于贡布的好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

   连城周围那圈不知道在此处扎根了多少年的林木,也凋敝了。泥土变成了黄沙,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于是整座城池的生气便从那些稀疏的枯败的树干中流泻了出去,只留下一片荒寂。

   当整座贡布城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一定趁着斜阳西下,靠在风化的城门边,想起了一些往事。只是他太老了,老得连思考都要耗费掉大半精力,所以那些涌进头脑中的片段也一定是断断续续,连不起来的。

   他曾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贡布城是受到诅咒的,因为那个和尚,那个人人都忌惮的魔僧。

   这里是狄真出生的地方,他也曾在这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后来,他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城池,据说直到死,都没有回来过。

   可是他却在贡布留下了永远不灭的印迹。

   狄真走后,林子里就经常有异动传出,像鸟儿的怪叫,又像女人凄厉的笑,更有甚者,曾在那片树林里,看到过一个女人,瘦骨嶙峋,笑着问闯进林中的人,自己的心在哪里。

   多年后,人们才意识到那就是狄真的妖怪母亲留下的诅咒,她被自己的儿子所杀,所以贡布城,便不会再有新的生命诞生。

   狄真在几月前回到了真腊,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脚下这片不毛之地是哪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他最想遗忘的一段记忆,也是他最无法战胜的一头心魔,更遑论,这片土地上,还扎根着他母亲的诅咒。

   所以猝不及防地,他被拖进心魔中,无法脱困,而更多的心魔从四处涌来,将这座已经沙化的城池团团围住,将所有的出路堵死。

   沙子涌进鞋子中,将脚底板磨得生生地疼,更别提里面夹杂着的锋利的贝壳,刀片似的,一不留意,便会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割痕。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些,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前面那片沙地上,那片和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的沙地上,一动不动。

   这下面埋着阿恩的母亲,虽然周围遮天蔽月的林木早已消失,但是这个地方,几个人却都记得,毕竟,他们方才亲手将她挖了出来,又重新埋葬。

   “还要再挖开吗?”明明海风又热又湿,宝田却还是觉得后背发凉,于是在手臂上摩挲了几下,转头询问穆小午的意思。

   穆小午看了眼赵子迈,见他直愣愣盯着前面不动,便冲宝田点了下头,也没有说话,自己先弯下腰,伸手抓起第一把沙土。沙砾也是潮湿的,攥在手心,像是活了一般,在里面瑟瑟抖动。穆小午于是将它扬在一边,双手一齐向下,插进沙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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