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可以,你要不要全家陪你一起死。”吼出这句话后,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眼眶溢出了一串泪后,他从凳子上起来,慢慢走到宋瑶身边,抓住她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手,“小瑶,我也不想这么仓促地将你许配给他的,毕竟他才搬来没几日,根底不知。可是你病着的那几日,催债的都找上门来了,凶神恶煞的,吵嚷着说什么要取咱们全家人的命,要不是丘公子前来解围,估计你醒来就看不到哥哥我了。偏生,偏生你嫂子......你嫂子又刚有了身孕,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小瑶,你就算不体谅我们,也要为爹娘想想,他们俩等着抱孙子等了这么多年,因为这事走都走得不安心,你总不能......”
“他提的还是你们提的。”他说的那安歇道理,宋瑶当然是听明白了,她也知道,这些道理自己一条都无法反驳。不过,她现在脑子中却只有这一个问题。
“是丘公子,不过,不过也不能算他提的了,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有定下的人家没有,我们就顺话说下去了......”
宋环后面的话宋瑶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只觉得自己前面有一口巨大的满是凶险的陷阱,正张着大嘴等着她一步步地靠近。
宋瑶在三个月后嫁给了丘然。
两人的新房并不是宋家旁边那间宅子,而是郊外的丘家老宅。据丘然讲,他父母尚在,所以成亲之后自然还是要与双亲同住的。而城中这间宅子,不过是为了生意上的便利而临时租住的,新娘子当然不合适住在这里。
宋环虽觉得离妹妹远了些,却也没有反驳的道理,所以干脆不背丘然的意思,欣然答应了。
迎亲那天,丘然雇了一顶八人抬的花轿来到宋家,风风光光将宋瑶接走。临上轿前,根据当地的风俗,是要由女家的人举着红烛、持着镜子,向轿内照一下,谓驱逐匿藏在轿内的冤鬼,也就是所谓的“搜轿”。
这风俗听起来吓人,其实延续了几百年,现在不过是走个形式,讨个吉利,所以并未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这件事当然是由宋瑶的嫂子陈穗来做,她先让丘然带来的两个丫鬟搀扶着宋瑶站在院中等待,自己则用手托着燃得正旺的红烛和一盏镜子来到轿边,笑嘻嘻地让轿夫揭开轿帘。
轿子里很宽敞,贴金涂银、精美华丽,犹如一座黄金造就的佛龛。精巧的坐垫上绣着“金鱼闹荷花”的图案,织绣工艺甚为精湛细腻,四角还悬着桃红色彩球,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
宋瑶的嫂子心里很是得意,可得意中又隐隐有些嫉妒,她嫁给宋环的时候可是没有轿子坐的,更别说这么豪华精美的一台八人大轿。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一手持烛一手拿镜往里面照了一圈,就准备退出来。可是烛光照到镜面的那一刹那,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镜子里虚晃了一下,不是火焰,是比火焰更浓烈的一抹色彩。
是什么呢?
她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另一只脚却还留在轿内,定睛朝手中的镜面望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凤冠霞帔、珠围翠绕,端坐在一顶一模一样的喜轿中。
女人的脸很美,肌肤胜雪,美目似一波秋水,如果她藏在衣领下的脖颈没有露出一截的话,她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个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美人了。
可是她的领口处,却在接连不断地落下蛆虫,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有几只还落到了袖口,陈穗能想象出她华服包裹下的身躯是什么样子......
“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女人念出一句陈穗听不大懂的话,忽然将目光转过来,死死盯住她。
蜡烛灭了,她感觉一股寒气朝自己逼过来,里面还夹杂着一阵怪异的哭声。她慌不择路地朝后面退去,鞋面在地上一滑,重重撞在一个轿夫身上。
第五章 丘宅
轿子在漫天的唢呐声中越走越远。
宋瑶的嫂子却还仍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只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前方那抹越来越小的红色。
宋环拉了她一把,“想什么呢?从方才起就一直傻愣着,怎么,小瑶这一走,你倒开始惦记她了。”
“西边的院子都搬空了,妹夫他是不准备回来住了吧。”过了一会儿,她才含含糊糊说出这句话,声音中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不回来住也正常,父母妻子都在那边,他们又是新婚......”宋环显然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剔着牙朝屋里走去,口中还不耐烦着,“你别现在搁我这装善心人呢,当时妹夫拿出那么多银子,你眼都亮了,恨不得立马将小瑶嫁过去。”
“我总是有点担心,”陈穗望着西边空荡荡的院落,打断宋环的话,“从搬来到搬走总共也就几个月光景,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小瑶而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宋环已经白了她一眼,跨进门内,独留她一人站在一地鲜红的鞭炮屑中,满腹心事地凝视着慢慢被黑夜吞噬的西院。
“小瑶不会真的是他精心设计,收网捕捉的物吧?”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心惊不已,于是,在做贼般地偷看了西院一眼后,陈穗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家中。
丘宅仿佛已经在城郊坐落了千年,一砖一瓦皆写满了岁月的痕迹。绿苔染在青石上,泛黄的竹子杵在小径边,四处皆是萧索景象。
宋瑶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了,但那种刚来时就有的奇怪感觉却一直伴随着她:这宅子中人虽不少,但仍是荒凉疏萧的,这倒与人无关。
丘然的父母是两位和善的老人,平日虽然寡言,但凡事都依顺着她,依顺到有些讨好的意味。宅子里的一众小厮丫头更是对她百般照拂,她从小没被人伺候过,所以有时候觉得他们周到得过了头,倒让她自己不能与他们太过亲近。
她有时会想,这种感觉或许与丘宅所处的位置有关。
它孤零零建在城郊的一大片竹林旁边,这里常年雾岚漂泊,似乎永远不见阳光,若是碰上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混在在竹叶的沙沙作响声中,便更让人觉得凄凉。
不过纵使如此,这里的生活还是比她料想中的要好一些。
确切地说,是丘然要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坐着喜轿到这里来的路上,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近乎决绝赴死的心情的。那时候的丘然在她眼里,根本就是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是个觊觎年轻姑娘身体的变态狂。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悲惨地死在新婚之夜,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那天晚上,丘然却什么都没有做。在亲自照料瑟瑟抖成一团的宋瑶服下一碗热汤后,他就走到外间,伏在书案上抄了一晚上的书。
宋瑶当然是夜不成寐的,一直到早晨,她听到关门声,才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走到外间书房。她看见桌上放着一摞纸,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几行字: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他的字倒和他的人很是不同,笔走龙蛇,张扬跋扈,不过宋瑶却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了潜藏着的深厚的凄楚。
就在她对着那一摞纸发呆时,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宋瑶开门看时,见丘然贴身的小厮旺儿捧着个盒子在门口冲她行礼,“这是爷让人给夫人新做的几件衣服,旺儿给夫人送过来了。”
宋瑶接过盒子,看也没看那几件水滑轻盈的衣服一眼,只叫住了匆匆走开的旺儿,冲他问道,“听哥哥说,官人在我之前曾经成过一次亲,不知道他与那位夫人是否感情甚厚?”
听到这句话,旺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抖,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一边摆手一边嘟囔,“夫妻之间的事情,小的......小的哪里能知道呢?夫人问......问错人了。”
宋瑶见他惊惶成这样,心中倒是生出些许疑问来,于是,她走到门外,来到旺儿身边,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睛接着问道,“旺儿,那位夫人是怎么死的?得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旺儿猛地抬起头来,他的脸现在更白了,太阳穴上的血管迸出一点青色来,突突地跳着,仿佛宋瑶是个来索他性命的怪物。
“旺儿,你......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宋瑶也被他恐慌的情绪所感染,她觉得背后忽然寒了一片,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