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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 第206章

飨桑 沧海一鼠 4054 2021-08-02 08:13

  “一条人命,不管是谁,高高在上的天子也罢,市井中的芸芸众生也罢,被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都是可悲的。”

   他说出它听不懂的一句话来,旋即扶着太平缸站起了身,目光一沉,落到前方养心殿的后门上,“咱们走吧,去看看这个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可怜人。”

   养心殿的后院里静悄悄的,太后为怕蛊虫传入宫城,已经做了安排,外面多加了人手巡逻,里面却只派了两个小太监把守暖阁,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来。

   “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将死之时竟是如此凄凉。”他们本来打算声东击西,引开守门的宫人,现在只需面对两个太监,便也免了这一层。桑轻而易举将两个本就在打瞌睡的太监迷晕过去,然后和赵子迈一同踏上东暖阁前的石阶,并排站在紧闭的大门前。

   东暖阁中点着灯,灯光透过门缝流泻出来,明明是很温暖的,却让赵子迈心头一寒。他听到了里面的呻吟声,很细很低,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蚊蝇的嘤咛,可是这个季节,是不可能有虫子的,虽然发声之人,现在比一只虫子还要不堪一击。

   将死之人,就是这般吧,即便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也不会例外。

   桑掏出铜针,轻车熟路地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大锁便听话地打开了。门“吱呀”一响,赵子迈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它一起停止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随着桑走进了暖阁中。

   床上没有人,那个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现在躺在离大门不远的地上,寒冬时节,他身上只裹着一件带血的中衣。两只盛满了炭灰的炭盆一左一右摆在他的两旁,里面的炭已经不知熄了几日。

   可是他还有意识,因为在看到门打开了的时候,他拼命扭动了几下身子,暗青色的指甲抠着地砖的缝隙,用尽力气想朝门的方向爬过去,但反复试了多次,终是抗拒不过这具已经油尽灯枯的身子,于是又呼出一口气,认命般地伏在地上。

   “皇上,臣来晚了。”

   赵子迈眼眶一热,抬步上前便要将地上的人搀扶起来,却被桑一把揪住了胳膊,狠狠将他拽了回来。

   “忘了那老太婆的话了?他身上的蛊虫正在寻找新的寄主,你扑上去,岂不是去送死?”

   听到这番话,赵子迈的脚忽然软了,因为地上那人朝他微微抬起了脑袋,烛光照亮了他凌乱发丝下的脸,那还是人脸吗?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每一只都蠕动着肥胖的身子,尖钩状的头部还在吸食着他身体里最后那一点骨血。

   赵子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甲陷进皮肤中,扎得他生疼,这才阻止住了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叫。

   “还有的救吗?”不知过了多久,他冲桑问出这句话来,这话其实大可不必问的,只是前面那个人是一国之君,他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便被人孤零零地丢弃在这里,而他这个当臣子的,怎能不代天下所有人问上一句。

   桑叹了口气,又瞅了他一眼,“死是最公平的,帝王将相,难道就逃得过去了吗?不过赵子迈,他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赵子迈心头一惊,再看过去,果见地上的人在朝自己招手,指头勾了一下,又勾了一下,是在唤他过去。

   “我陪你,”桑扯住他的袖子,和他一同走上前去,在离那人两尺左右的时候,按住赵子迈的肩膀让他蹲下,用耳语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他只要一咽气,体内的蛊虫就会奔涌而出,你一定要小心点。”

   赵子迈冲它一点头,身子有朝前凑了一点,用生平最温柔和缓的声音说道,“皇上,您有什么要交代给臣下的?”

   “云初”他嘴唇动了动,唇齿间流出这两个字,这个名字,他第一次听时便觉得亲切,似乎注定是要陪伴自己一辈子的。果然,在他生命最后的这一点时间里,这个名字给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慰藉。

   “云初”他又叫了一声,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光,像是被霞光抚摸了一下似的。可是紧接着,光消失了,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第三十一章 扁舟

   “皇上”赵子迈声音一颤,脸因为惊惶变得煞白,可是尚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反应,便看到地上那具本来已经摊平了的身体微微一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摇了一下。

   身体和地面之间先是泛起了一层灰,灰色多了,变得浓了,就化成了黑,绒绒的一大团,急不可耐地从那具已经被吸干抹净的身体里撤了出来,去寻找下一片沃土。

   “小心。”

   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一股强大的力扯了一把,整个人都被带得飞了起来,摔落在窗台下面。

   眼前闪过一团红光,赵子迈勉强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眼前那怪异的一幕:一个火圈在地面上飞快地旋转着,火光四射。他在欧罗巴时看马戏时,经常见到这样的火圈,那些被打得服服帖帖的老虎狮子从这些火圈里跳出跳进,乖巧得就像一只大猫。

   可是现在火圈里圈禁着的却是一堆蛊虫,它们都怕被火焰烧到,所以竟聚成一个黑色的圆球,蹴鞠般大小,头朝外身子朝里,所以“球”的外层是蛊虫密密麻麻的尖钩。火圈越缩越小,蛊虫堆也越收越紧,尖脑袋的怪物彼此推挤着,被火燎到,便“吱”的一声,先是蜷曲起来,很快就化成了一堆堆指甲盖大小的黑灰。到了最后,虫堆竟然缩到还没有一个拳头大,火圈却不再朝里缩进。

   桑用火将蛊虫控制了起来,那些没有来得及“抱团”的蛊虫全部被三昧真火烧化了,赵子迈不知道它为何不干脆将这些虫子全部烧死,但是现在,还不是他提出疑问的时候,因为还有另外一件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爬了起来,朝地上那具干瘪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尸体走去,走近了之后,膝盖一屈,身子沉沉朝下一坠。就在桑以为他要朝那位枉死的皇帝跪下的时候,他却不顾恶臭,缓缓伸出双臂,将那具几乎没有一点重量的身体抱在怀里,又重新站直了身子,朝前面那张黑中泛紫的三面屏床榻走去,俯身将怀里的尸体平放在床榻上。

   沾满了脓血的中衣皱皱巴巴,血渍像铜钱,一片片铺陈来开,红与明黄交杂,耀得人眼花。

   赵子迈将中衣上的褶皱一一抚平,这才站起了身,目光却落在那具干枯的躯壳上,久久都没有挪开。

   桑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若是可怜他,那就帮他抓到真凶吧。”

   赵子迈猛然回头,眼眶中的湿意还未来得及抹去,“你知道真凶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是,”它将手掌朝上一抬,那火圈便卷着虫团升到半空,缓缓落在它的手掌上,和它的掌心隔着半寸的距离,“跟着这些虫子走,就能找到那个人的老巢。

   火圈在几尺外的天上飘着,忽远忽近,却始终没有离开两人的视线,远看去,就像一团飘飘晃晃的磷火。桑操控着这些蛊虫,所以哪怕它们急不可耐地想逃回那片滋生了自己的土地,却仍要在它的驱使下顺从前行。

   “云初是谁?”

   从出了紫禁城,它就一直沉默着,现在两人驾马出了外城,走在一条乡间小道上时,它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赵子迈一愣,目光垂下,落在自己紧握缰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有的人,即便是血缘至亲,也如这手心和手背一样,终日在一处,却仍是不能触碰到对方。而有的人,纵使被高墙阻隔,却仍能彼此感受,彼此亲近。云初就是皇上最亲近的那个人,所以他临死前还惦着她,怕她也如自己一样,不能善终。”

   “是皇后?”

   “嗯,太后对皇后不满了许多年,现在那个唯一能护着她的人去了,皇后娘娘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桑的眼睛一亮,“他叫出她的名字,就是想让你救她出去,离开那个禁锢了他一辈子的地方。”

   “若是父亲,姑且还可以试一试,可是我,怎可能将皇后娘娘救出去呢?”赵子迈眉头紧了一紧,“皇上大丧期间,太后还不会拿皇后娘娘怎样,要不这样,咱们等此事一了,再偷偷潜进宫内,将皇后娘娘救出那个活人坟墓,在偏远乡下找出地方安置她,也算是我为皇上尽了为人臣子的最后一点心了。”

   “救她出来容易,可是人的心若是死了,就算前面天高海阔,却依然像身处牢笼。”桑不动声色道出一句,然后,目光落在远处那团悠悠飘动的火圈上,久久未动。沧桑凝固在它的眼底,赵子迈看着那双眼睛,第一次觉得,它和自己离得很远很远,他握不住他们之间这份不堪一击的缘分,就像那曾在紫禁之巅的一对璧人一样。

   正在恍神之际,桑却忽然朝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快步朝前跑去,不多时便将赵子迈甩在在后面。

   “快点,”它回头看着他,“蛊虫躁动起来了,看来它们的老巢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说完,它又一次挥动马鞭,马蹄声于是更紧更密了,敲击着暗夜的包围,似是想将死寂的夜戳出一个口子来。赵子迈本还在伤感,现在却浑身一凛,后背的汗毛便一根根直立而起。他找了这么久的人,那个藏在暗处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人,就要现身了吗?

   想到这里,他也如法炮制,也用力向着马屁股抽了一鞭,朝桑的方向追了过去。

   如桑所言,蛊虫现在躁动起来了,火圈在半空中飘得快且急,在黑暗中留下一道白亮的影子,像是月亮拖长的倒影。赵子迈策马追随着那道影,他眼中现在只有它,所以不知疲惫,亦不知自己被它带到了何处,直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飘来,他才猛地拉住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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