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中读到过,‘同穴合葬’一般是夫妻死亡时间比较接近,就会葬在一起。如果夫妻俩逝世的时间隔得比较远,又想葬在一处,就会建造两座连在一起的墓室,也就是这种‘并穴合葬’。只是要在两座墓室中间挖一扇窗户,做成什么‘过仙桥’,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头一次见着,可见这南北两间墓室的墓主人生前是十分恩爱的。”赵子迈冲穆瘸子解释了一句,又看向北面那座新挖出来的墓室,“结构、装饰、雕刻连棺材都一模一样,他想和她生活在完全一样的空间里,就像生前一样。”
“恩爱?”桑冷笑了一声,“恩爱还要丢下她自己跑了?恩爱还无法舍弃尘世种种?不愿好好地在这里陪着她?”
赵子迈被它堵得无言以对,可转念一想,又哑然失笑,觉得它的话不无道理。
“生前应该是恩爱的,可是这种恩爱不要也罢。”
一个极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过来,桑扭过头,轻轻压下帽檐,避免自己的眼睛吓到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村民。
“你认得墓主人?”赵子迈朝前走近一步,伸手招呼他过来。
那人于是从人群中走出来,朝两座墓室瞥了一眼后,干笑了几声道,“也算不上认得,不过儿时曾听人说起过这过仙桥的故事,他们说我们村子旁边有一座连起来的墓室,里面合葬着一对夫妇。旁人都说丈夫极爱妻子,死了也不忍与她分开,所以便在自己的墓室中凿了一扇窗,但求日日能见到自己的夫人,就像就像牛郎织女的桥相会一般。可真实情况却不像传说这般美好,而是有些有些渗人”
“说说看。”桑从墓坑里爬上来,席地坐下,又将帽檐压低了一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男人是在听戏的茶园遇到女人的,他对她是一见衷心、情难自抑,可女人当时却已经定亲,再过段时日便要故人着新装,嫁做他人妇。
男人不甘心,每每想起女人不久后要为别人洗手作羹汤,要和别人绵绵瓜瓞、白首偕老,他心里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扰得他日夜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终于,他决意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在他心头盘桓了数日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
他知道女人定亲那家的儿子喜欢到棋馆下棋,于是,他便趁着夜色偷偷爬到棋馆的房顶,将一只花盆扔到了那年轻人的头上。可怜那年轻公子,头颅被砸成了几瓣,喷薄出来的鲜血和脑浆染红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救不回来了。”
男人溜下房顶,听到棋馆中人们的惊呼时,心中暗自窃喜。
女人家自是为此事悲痛不已,男人却藉此机会趁虚而入,殷勤体贴,使出浑身解数博得了女人双亲的欢心。终于,在一年之后,女人的父母点头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了男人。
此时的男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得意的那个人,他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妻子,虽然是要他以手染鲜血作为代价,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好景不长,婚后没多久,男人就开始怀疑起女人来。而基本上每一次的怀疑,都是建立在他自己毫无根据的臆想上的。
小厮、厨子、车夫、店铺的伙计凡是女人能接触到的异性,他通通要怀疑一遍。她最近和谁讲话的次数多了,她冲谁笑了,她对他们讲话的语气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
她难道在与他们**吗?他不信,可是她的眼波中明明涌动着丝丝缕缕的情愫
男人开始暗地里观察起女人来,一开始,他总是故意离家再突然折返回来,以此来试探女人有没有对他不忠。后来,他察觉出女人开始对自己不满,于是便更加小心行事了。
他挖了许多洞,墙壁上、门板上、窗户上,他从这些洞中窥探她,观察她和异性说话时的神情、动作、语气,以此来判断她是不是真的与他人有私。
女人发现了这些洞。
洞里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她,无论她走在哪里,背后都有这样一双眼睛,盯得她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终于有一天,在男人的贴身小厮王二询问女人最近为何总是郁郁寡欢时,她忍不住哭了,她已经被这只藏在洞中的眼睛压抑了太久,所以王二无意中的一句关心,便成了她情绪的发泄口。
不过女人没有对王二吐露男人的秘密,这个时候,她还想维护男人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所以哭过之后,她就将一头雾水的小厮打发走了。
可是几天之后,王二却死于一场可怕的意外。
第二十六章 往事
王二的尸体是在后院的竹林中被发现的,几天前,他还曾在这里帮女人拔过竹笋。
那时正是春笋出土的季节,林子中遍布着高矮不一的竹笋,一个个像尖锥似的,披着淡绿的嫩衣。
王二的脖子就插在其中一颗竹笋上,脖颈被笋尖完全扎透了。他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蔓延开来,渗到竹根深处。
一大群乌鸦落在王二的尸体上,争先恐后撕开他的衣衫,啄食着这顿难得的盛宴,王二的尸身被这些丑陋的鸟儿啄得皮开肉绽,连腰间的荷包都被一只乌鸦扯下,劫掠到了黑暗的天幕中。
女人看到了王二伤痕累累的尸体,她吓得几日无法下床,病了一个多月才恢复。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二的死只是个开端。从那天起,这座宅子中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下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掉了。
女人一开始并未怀疑男人,直到一天晚上,她被惊醒后发现躺在身边的男人不见了,来到院中寻找他的时候,才洞悉了一切的真相。
男人在竹林中,正在用一根尖利的竹笋刨土,他身边,是一具被竹笋扎破了喉咙的尸体。女人认得那具尸体,他是府里的厨子,很和气的一个中年人,今早还和她打过招呼。
女人看见,厨子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诡异,喉咙中喷射出来的鲜血在他青色的脸上横着溅出一道血迹,像把那张脸一劈两半的似的。
女人用力捂住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她虽然对男人监视自己的行为极其厌恶,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枕边人会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杀人魔。她默默退到一边,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被自己称为夫君的男人:他的长相和穷凶极恶一点也不沾边,甚至还有些清秀,还带着点女相;他甚喜读书,博学多才,平日里待人也很是和善,从未苛责过下人,对女人当然更是体贴入微;虽然他的朋友不多,性格也比较沉闷,但是生意却做得不错,这座宅院就是他花了大价钱新购置的,因为这宅子里栽满了女人喜欢的竹子。
正是这些优点,让女人和她的父母忽略了男人的本性:他控制欲极强,尤其对自己珍视的东西,更是不给对方留出一丝的自由和隐私;他敏感多疑,弓杯蛇影,甚至已经生出了心疾,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浮想联翩,臆想出一段完全不切实际的故事。
可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倒罢了,顶多夫妻关系不睦,她遇人不淑,以后不管好也罢坏也罢,这日子总也能勉强熬下去。
但是今晚,女人彻彻底底地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不能和一个杀人无数的人过一辈子,绝对不能。
可是,如今宅子中就只剩下她和男人两个,男人不仅不让她随意出门,甚至不让外人进来,连她自己的父母来一趟他都推三阻四。她简直算是被他囚禁了,她该怎么逃出去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男人在外省的一桩生意出了些问题,须得他亲自过去一趟。那宗生意对男人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趟门他是不得不出的。
女人瞅准这个时机,故意装病,恳请男人让她的父母来照顾自己。男人见她病得厉害,也只得同意了。于是,女人终于等来了逃脱这里的机会,她知道,这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男人走后,女人把宅院中发生的事情如数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老两口一开始不信,女人便将他们带到竹林中。
果然,他们在林子里发现了尸体,一共八具,全部属于那些不辞而别的下人们。看着这些鲜血淋漓的尸身,老两口惊呆了,他们没想到那个谦和有礼的年轻人,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于是他们决定连夜逃离这里,一刻也不能再耽搁。
可是,就在三人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宅院的时候,男人雇的马夫却返回了院子,他一脸惊慌,告诉他们男人在渡河时不小心从船上落下,掉到了深涧之中,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三个人不知该惊还是该喜,不过女人却觉得一颗心放回了肚中,她感受到了一阵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虽然这轻松夹在在一股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愧疚中,因为男人毕竟是她的夫婿,曾经的夫婿。
三个人在宅子中又多住了几日,等待男人的消息,可是三人心里都清楚,男人是不会回来了,那条河又长又宽,现在又是涝季,水流很急,会凫水的在河中都难逃一劫,更别提男人这个完全不识水性的人了。
他们终于还是决定报官,因为即便男人死了,可是那些被他杀害的人还埋在竹林中,哭诉着他们无处可申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