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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 第154章

飨桑 沧海一鼠 3554 2021-08-02 08:13

  说话的那个人打着哈哈?朝无比阁的方向走去?可是走近的时候,后背上却倏地窜起一股寒意来。几尺外的伙计已经看到了他,一个个躬身而立,笑容堆了满脸?其中一个还冲里面叫到?“来客人了,迎客了。”

   然而,即便面对着如此无法推却的热情,他却无论如何不能再朝前迈出一步。

   脚腕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锤子砸了一下,痛得快要裂开了?可是单纯的痛感还只是其次,更可怕的是?他感到一股如针刺般的凉气渗进了脚腕的骨头里,血液和肌肉仿佛被冻住了?骨头变得又硬又脆。他相信,只要再朝前走一步?自己的脚就会断掉。

   “客官?您这边请?想吃些什么,您尽管吩咐,咱们无比阁包罗天下美食,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您吃不到的。”为首的那个小伙计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做了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可是尽管那张写满了“殷勤”的脸已经快凑到了自己脸上,他还是掉头朝后面走去,独留小伙计一人呆立在无比阁门前,抬起的手臂久久都没有落下。

   “不吃了,改天改天再来。”

   他落荒而逃,却没有发现在调转身的那一刻,脚腕上的痛楚完全消失了,他步履如飞,逃得比一只兔子还快。

   “这是怎么了呢?”小伙计眨巴着眼睛,笑容尚未从脸上褪去,挠着脑袋干笑了几声。

   自然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了,荣姨坐在账房里面,指尖点着桌上的算盘,却许久都没有拨动一颗珠子。平日她都坐在这张桌子旁,一边透过窗子巡视阁子中的景况,一边将这把算盘拨弄得“咔咔”作响。可是最近,她是不用记账的,一桌生意都没有,还需要记什么账呢?

   荣姨眼睛中汇聚着一抹幽光,手指拨动一颗算珠,珠子一响,她的心脏跟着猛地震颤了一下:是谁?是谁在作怪?已经连续十天了,每一天,她精心准备的菜品都会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摞被累得高高的盘子。

   想到那如一座小塔般晃晃悠悠的盘子,她的眸光变深了一点:他在玩恶作剧吗?可是这个“恶作剧”,可是会毁了她的一切的,她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

   “啪”的一声,算盘被荣姨扔了出去,砸在墙上,裂成几瓣,珠子滚了满地,就像她杂乱无章的思绪。

   “我就会会你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我这里找麻烦。”

   她裂开嘴巴,几颗金牙被从窗缝中漏进来的斜阳照得闪闪发亮。

   十几只锅子摆在荣姨面前,有炒,有炸,有爆,有熘,有炖,有蒸,有溻,有贴,有闷,有煨,有焗,有烩;有拔丝,有蜜汁,有糖水,有涮肉;有荤有素,有海里游的,有天上飞的,有地上跑的,有泥里钻的。

   她在这些锅子间来回穿梭,游刃有余,锅碗瓢勺被她挥动得轻巧自如,偶尔磕着锅沿,便发出“叮当”的脆响,不像做菜,倒像在演奏乐器。

   无比阁雇有天下最好的厨子,可是任何一个厨子到了荣姨面前,恐怕都得俯首称臣。做菜于他们而言,是千锤百炼始成钢,而于她而言,则是天赋的异禀,羡慕都羡慕不来。

   所以她深信,被她伺候惯了的舌头,不可能再适应得了尘世间的粗茶冷饭。

   “成了。”

   将最后一盘菜盛出来后,荣姨脸上绽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她这个人,不爱笑也不爱哭,很少发火也难能喜乐,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凝聚在她做的菜上面,吃她的菜,亦是在品她的情绪,她的心,酸甜苦辣,人生如斯。

   叔叔死的时候后悔吗?

   靠野鬼的力量撑起面摊的时候后悔吗?

   杀死陈远的时候后悔吗?

   开设无比阁……后悔吗?

   后悔饲养那漫山遍野的野鬼吗?

   荣姨似乎没有想过,她只知道,人生的路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有时候,情势所趋,根本容不得多加考量。她只是尘世间得一粒沙,被风裹挟着,风把它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所以,当年建立这座饭庄时,虽然颂尧极力反对,她还是做了。她不能不做,她就只有这么一个本领,不这么做,他们母子靠什么活?

   只是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她也曾在深夜惊醒过,她想起叔叔,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男孩子,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要用什么来还。

  二十八、激将

   现在,讨债的上门了吗?

   荣姨端坐在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旁边,两手放在膝头,透过窗子望着余荫山房的院门。

   余荫山房,当初她并没有想把它建成一座多么特殊的院子,她只是喜欢那片常年环绕在它周围的树荫,就像她小时候住在乡下时门前的那片树荫一样,如朵朵碧云,时刻张开怀抱,将她拥进胸膛。

   “回不去咯,”荣姨看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馔,脸上挂着一丝怪异的浅笑,“阿荣,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想回哪去?”

   伴随着一个粗噶的男女难辨的声音,一道铅灰色的影子出现在院前,看身量却是个年轻的女子。

   荣姨坐着没动,目光将来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头在桌上轻敲几下,“是你,拿走了我做的菜?”

   “那些菜难吃得紧,全部被我倒掉了,”桑吭哧一笑,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股子馊味,和这桌子菜一样,恐怕野狗都咽不下它。”

   荣姨没被她激怒,相反,她望向桑藏在斗笠后面的眼睛,半晌之后,方放低了声音,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慎之又慎,“没想到我这无比阁中竟来了这样一位不寻常的大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这里连皇帝都接待过,又何必自谦?”桑摘下斗笠,那双粉色的眼睛被月光照得更亮了一些,像兽,又比兽来得神秘妖冶,“你倒也有些本事,否则那些东西也不会唯你马首是瞻。”

   桑走进屋子,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将那张椅子当摇椅似的前后晃动着?“可惜了?它们都是些没心肝的玩意儿,你看?你只短短十日没喂它们?它们就将无比阁的生意彻底搅黄了,若是日子长了?那还了得?你说,它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这次?恐怕没有什么陈远李远的帮你们家挡灾了。”

   “你是陈家找来的帮手?”荣姨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向下撇出两道扭曲的纹路,“真是不死心,一个接一个的来,我本来还有些愧意?不想对老邻居赶尽杀绝?可是他们非得缠着我,没完没了”

   “你杀了别人的孩子,还怪他们缠住你不放?”

   荣姨昂起头,脖颈挺得直直的,眼睛中却露出不服输的狠辣?“姑娘,你这话说的不对?客人要吃的,厨子为他杀鸡宰羊?这荼害生灵的罪过难道要算到厨子头上吗?说到底,我只是个工具罢了?就像灶房里那几把刀?它们虽染了血?却是受人所用,身不由己,你说是不是?”

   椅子晃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桑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荣姨,“这么说,你杀死陈远,是为了喂饱野鬼,而不是怕野鬼的抱负?你杀了陈家其它三口人,也是为了喂饱野鬼,而不是怕他们将你的作的恶事揭露出来?哦,对了,还有林师傅赵子迈,他们如今一死一伤,又是为什么呢?还是因为你怜贫恤苦,不忍心那些野鬼挨饿?”

   荣姨没有回避桑的目光,相反,她在嘴角擒起一抹笑容,“前事何必深究”

   “自然是不必深究,我们姑且等等看,今天,它们吃不到食物,会拿你怎样。”

   桑说完,将架着的那条腿放下,刀子般锋锐的目光从荣姨不动声色的脸上扫过后,它将下巴朝窗外一昂,“它们已经来了,饿了几日,它们慌了,按捺不住了,自己循着味道就过来了。”

   “我知道,”荣姨的声音很轻,她没看向窗外那些瞳瞳的黑影,而是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芋头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很好吃,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从不吃自己做的菜。可是我知道,吃惯了我做的菜,再去吃别的东西,便会味同嚼蜡。”

   她一抬手,指向门外,现在,那些黑影已经争先恐后朝屋门涌来,却又似忌惮桑的存在,不敢踏进门内,所以便全部堆聚在门边,你叠我我挤你,团成一团,朝里鼓起了一个大包,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眼睛嘴巴,可笑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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