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田点头,身子一闪已经进了院内,先那些小厮一步就去按那禁婆的脑袋。可是禁婆见他过来,忽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连嘘带喘,倒弄得宝田不好下手。
“闫公子,邪祟不除,家宅难安。我看到了,看到了四个魂儿在闫家顶上飘着,其中一个很小,还没有我的手掌大,他哭啊,哭自己还没出世,就已经没了性命啊......闫公子,虎神已经找到了邪祟,它就在这恶毒女人的身上,还在瞪着眼睛看你......如果不抓住它,它还要杀人,可能下一个,就是闫公子你了啊......”
襄贞的脸色倏地变得青白,她搂住嘉言,身子略略朝后退了一步。
“掌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胡说。”闫青城气得哆嗦了,手指对着禁婆点了半天,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
赵子迈于是冲宝田使了个眼色,宝田会意弯下腰,照那禁婆脸上脆脆地呼了几个巴掌上去。这几个耳光看起来不重,可却藏着玄机。禁婆的两颊登时就肿起来一大片,连嘴角都凸了出来,说话都说不利索。
“闫公子,闫公子......”她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冲闫予池大喊,“那是个女娃啊,眉眼和她娘长得一模一样,漂亮极了,母女俩哭得惨啊,因为没人护着她们,没人给她们伸冤啊。”
赵子迈瞅着她冷笑,“一两个月的胎儿,看得出什么眉眼,还能看得出相像?”
可是紧接着,他的心忽然一沉,眼睛陡然瞪大了,目光慢慢移到襄贞的脸上。
“大仙,你真的看到了翠筠?”闫予池跌跌撞撞走进院子,扯开围在禁婆身边的小厮,朝地上就跪将下去,手拉住她的袖子,“翠筠她......她说什么了?她怪我吗?”
他一行说,一行哭,眼泪和鼻涕缠在一起,糊了满脸,半点体面也不顾。
“大哥,你竟然信这个神婆的话?”
闫青城话说到一半就被闫予池搡开了,“你闭嘴,我在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大少爷,翠筠姑娘说,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您,她和孩子虽然已经被害死,但恶妇却仍然不愿意收手,她怕遭难的就是您了。”
闫予池瘫倒在地,愣了半晌,忽高声哭喊,“翠筠,她一心都只为了我,现在她人死了,却仍然想着我。我若不为她......不为我们的孩子报仇,我闫予池就白白在这世间活一遭了。”
言罢,他腾地从地上站起身,怒目瞪视着襄贞,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咬牙冷笑道,“毒妇,你表面恭顺,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一副歹毒心肠,是我傻,是我闫予池看错了人。”
说着,他朝后猛一挥手,“来人,把她捆起来扔进下房。要是官府的人治不了她,我就亲手绞死她。”
“要动她,先过我这一关。”闫青城挡在襄贞母子俩前面,目光从几个小厮转到闫予池身上。他眼球上掠过一道光,又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谁。”
小厮们听了这话,俱都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闫予池仰着头笑了几声,拊掌道,“好,好,这就是名门世族的闫家,看看,小叔子为了嫂子,竟然不惜和自己的大哥拼命。父亲啊,幸亏您去了,才没看到这桩有辱家门的事情。”
闫青城被他这番话气得摇头顿足,连连嗟叹,他自小温和腼腆,很少与人起争执,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嘴。
手足无措间,襄贞的声音忽从背后飘来,很轻,却透着如磐石一般的坚定。
“青城,你照顾好嘉言,我跟他们走,别让人看了闫家的笑话。人间自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相信官府会还我一个清白。”
第三十章 姐姐
闫青城急得要去阻止她,肩头却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回头,见赵子迈冲他轻轻摇头,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
正在犹疑,襄贞的声音却又一次传来。她在闫予池身边站定,眼睛虽望着他,目光却像穿透了他,来到了别处。
“闫予池,你我相识于微时,我尊你敬你,把你当成我可以倚重的大哥。后来,我遵双方父母之命嫁到你们闫家,嫁与你为妻。这桩婚事,虽无带给我多大惊喜,但却令我心安。因为我觉得,我了解你,了解闫家,可以将你作为我终身的倚靠。婚后,我勤勉持家,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我承认自己有许多不足,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颤了一下,又极力维持住平静的语调,接着道,“虽然我会感到伤心和疑惑,因为你的流露出冷漠和不耐烦,可是我发誓,我从未想过你会在外面有别人,更没有想到,你的一颗心,原来从不在我这里。”
“这几日我也问出了一些事,原来你和翠筠......你们俩很早就私定终身,但是你也明白,闫家是绝对不会让你娶翠筠进门的。所以,当长辈们定下我的时候,你同意了。你觉得我年纪小,单纯,好掌控,即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做出让你难堪的事。”
“你猜得没错,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我也就忍下了。可是现在,”她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溢出一抹有些绝望的笑,“我却不能也不乐意忍下去了。”
闫予池被她脸上这个决绝的笑容弄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下嗓子,冷笑着咕哝了一句,“你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襄贞回头看向一直没有做声的嘉言,“我要带嘉言走,离开闫家,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因为我觉得他跟着你这样的父亲,早晚会变成同你一样不分是非、薄情寡义的人,我不要我的孩子成为这样的人。”
听她这么公然指摘自己,闫予池自是恼怒不已,他咬着牙想放出几句恶言,却被从地上爬起来的禁婆拖住了,她用肿胀的嘴角朝襄贞一撇,“闫公子,不用和她多费唇舌,她得意不了太久了,只要用我亲手画的符箓将她封住,那邪祟自会现身。到时候,您就看我和我这两个徒儿的本事吧。”
襄贞没理会她,只随着小厮们朝前走,围观的人群见她过来,纷纷朝后面退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迅速涌向墙根檐下,就像退潮一般。没有人敢说话,胆大的还能偶尔用眼角偷斜襄贞一眼,胆小的低头屏气,有几个甚至用手帕遮住了眼睛。
在这片压抑得令人心慌的寂静中,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刺透沉闷的空气穿过来。
“娘亲,您别走,不要离开嘉言。”
襄贞回头,眼中泛出泪光,她看着泪流满面被闫青城强拉住的嘉言,咬了咬嘴唇,终是不发一言,向着大宅深处走去。
她面前掠过一扇扇院门,一层层屋檐,她知道,那是她和闫予池一起经历的,再也回不去的岁月。恍惚间,襄贞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她和青城在窗下唱儿歌,闫予池则挨着那扇窗读书,时不时发一下呆,看看外面没有尽头的蓝天和偶尔飞过的一只青鸟。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隔壁巷中隐约传来小孩唱歌的声音,襄贞轻垂下头,笑了。
嘉言睡熟后,闫青城将他腰间的玉佩、荷包取下收好,又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方才起身,蹑手蹑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赵子迈站在院中一棵树下等自己,便大踏步朝他走去,语气急切地问道,“子迈,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她绝不会是邪祟的寄主。”
“你怎么知道?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你对她多年的了解和一直暗藏的......爱慕之心。”说完,见闫青城似要动怒,他苦笑了一声,“青城,邪祟一旦侵入,寄主就变了,她和邪祟的思维已经混在一起,你不能再用了解两个字来判断她了。”
闫青城嗤了一声,“你怎么和闫予池一样,对那神婆的话坚信不疑,难道她说谁是邪祟谁就是邪祟吗?”
赵子迈缓缓摇头道,“青城,我不是信她,我是信我自己。”
见闫青城愣住,他稍作犹豫,随后接着道,“你知道的,我从小便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之事,父亲找了许多人给我看过,他们都说我八字极弱,易通鬼神,要好生照养,方能平安长大。后来,父亲多方求问,礼佛拜神,为我寻找化解之法。所以,虽然这二十多年过得磕磕绊绊,我总算也长大成人了。可是青城,我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从未有一天真正脱离这些奇诡之事,即便在欧罗巴留学之时,也是如此。我能看到它们,也能梦到它们,感知它们的经历、它们的憎怨。”
“你在信中也提到过,我记得。可是子迈,你到底想说什么?”闫青城皱起长眉。
“我梦到了那个人,那个被做成了红玉汤的人。”
“还还有呢?”
“我还梦到了他的姐姐,她很伤心,为了莫名失踪的弟弟,一生无法安乐。”赵子迈将目光投向脚下婆娑的树影.
树上,知了仿佛被烈日晒昏了头,叫声大得有些反常,却仍然无法掩盖住他的声音。
“他的姐姐和襄贞长得很像,虽然胖了一圈,眉眼却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