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吗?它垂头看她,忽然很恨自己不能说话,如果能,它现在就要告诉她:它也是一滴水,随波逐流了许多年,却依然没有寻到自己的归宿。
“唰唰......唰唰唰......”
身后的草丛中发出一阵异响,野草朝两侧倾倒下去,便露出了那个翎儿熟悉的身影来。他似乎躲在那里听了许久,现在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我说过的,但凡被无关的人看到,那个人就必须要死,不管是谁。所以,即便蔚儿死了,我都没对你有一句怨尤。可是,你却瞒着我将她藏了起来,你对得起我吗?”
他朝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木鹞身上收回来,缓缓移到翎儿脸上。
一年一度的风筝节如期在鲁城举行,城外的郊野上,各路高手正纷纷将亲手扎制的风筝放上天空,借着风势,让他们的作品展示在前来观赏的人们和来鲁城采买风筝的商人面前。
飞得最高的是两只龙头蜈蚣风筝,它们身长二十来尺,主体由许多红黄相间的圆形单片串结而成,延伸到身子两侧的“脚”既模仿了蜈蚣的脚,也能维持风筝的平衡,结构很是精妙。
两只风筝均是牛头鹿角眼如虾,吻短口方,眼睛宽大,风起时便随风转动,活灵活现,却也不失龙的矫健和威严。
“这就是陈氏风筝铺的新作吧,比去年那只又长了一倍不止,看上去真是气派。”
“听说啊,这陈家今年的新风筝一出来,就被抢购一空,连京城的人都来了。”
“没办法,这陈用陈公子,不光书读得好,连风筝都扎得好,陈家所有改良的风筝都是出自他那双巧手。你说,别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能耐的孩子呢,偏生我家那个就什么都干不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气什么气,你家又不开风筝铺,最该生气的应该是永盛吧,我看他们家这次压根就没来人。”
“是啊,不过这袁小姐刚走没多久,袁家少爷又......唉,估计袁老爷也没有心情再将铺子开下去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的穆小午耳中,她踮起脚尖朝四处看了看,在看到一个独自站在外缘的落寞身影的时候,眼睛一亮,冲身旁的赵子迈轻声道,“公子,陈用。”
赵子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陈用站在城墙边,手中握着线轴,轻轻拉扯着上面系着的细线。
细线的那一端,是那只已经有些破旧的蓝绿相间的蝴蝶风筝。
“那两只最大的龙头蜈蚣就出自陈用之手,他不去放,却自个在这里放这只蝴蝶风筝,可见他对袁蔚用情之深,倒是我们误会他了。不过他被人误会,为什么不解释呢?”穆小午看着陈用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
“他并不在意,他的心意只需要被一个人知道就好。”赵子迈看了穆小午一眼,笑道,“小午,你真是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糊涂,这样很好。”
“夸我还是骂我啊,”穆小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脸上却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来,“公子,咱们真的就这么离开鲁城了?”
赵子迈斜眼看她,“真凶已死,福寿膏全部收缴,不走还留着做什么?”
穆小午眼睛滴溜一转,“木鹞呢?”
“这邪物经常几百年才现身一次,顺天府事务繁忙,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蹲守它。”他答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穆小午于是拊掌道,“正好,我和老头儿也要往西边走,与公子同路,这样一来路上就不用担心食宿,有你们作伴,也不会寂寞了。”
赵子迈抱着双臂看她半晌,终于摇头呵呵一笑,朝人群看了看,这才压低嗓音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怎么猜到我是假装离开鲁城的?”
“这不明摆着嘛,”穆小午睨他一眼,“曹大人对木鹞恨之入骨,生怕无法替他夫人报仇。可是你就这么走了,他却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挽留之意,这也太不合理了。”
见自己和曹珉的计谋被她轻易揭穿了,赵子迈站住不动,回头看了坐在马上的穆瘸子一眼,这才轻声道,“袁昌黎虽然死了,但我心中始终是有点不安,曹大人也是,因为除了那些福寿膏,这件案子是没有任何口供和人证佐证的。再加上木鹞尚未落网,所以我断不能轻易离开。”
“可是公子这场戏是做给谁看得呢?难道你真的怀疑真凶另有其人?”穆小午不解道。
第二十九章 真相
赵子迈摇了摇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若真凶另有其人或者袁昌黎还有其他同伙,那么这个人看到我走了之后,定会放松警惕,所以说不定就能露出马脚来。若是没有,也无非就是多费些功夫的事,不值得什么。”
说到这里,他抱歉地笑了笑,接着道,“之所以瞒着你们,倒不是不信任姑娘你,而是因为穆前辈受了伤,你也为此丢了念珠,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所以便不想再麻烦你们。”
穆小午没想到他忽然扯到自己头上,一时间倒是有些尴尬,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她干笑几声,磕磕巴巴道,“那个......我们留下倒也不是不能,不过,我们本来是要到青州找个朋友的,不是,是去办些事的,急事,已经在鲁城耽搁了几日,就不好让那边再等......”
“赵某明白。”赵子迈见她眼神飘来飘去,心中不觉好笑,又不忍她再搜肠刮肚找理由,便即时止住了这场尴尬的对话。
穆小午舒了口气,为掩饰住窘态,连忙转头过去,冲趴在马背上的穆瘸子道,“老头儿,好点了没,今早见你吃了两碗饭,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穆瘸子为了配合穆小午,装模作样地“哎呀”了两声,口中咕哝道,“这胃口是好了些,只是骨头还是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跌坏了,郎中没查出来。我看到了青州,还得再找个大夫给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赵子迈的脸色,见他一切如常没有愠色,倒是放了心。谁知方将目光转到穆小午身上,就身子一僵,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赵子迈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他,搀扶着穆瘸子起来后,才发现他一张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盘结在额角,浸湿了他花白的鬓发。
“前辈,您没事吧?”
赵子迈以为他又伤到哪儿了,心下不禁有些着急。可是穆瘸子却将胳膊从他手里用力抽了出来,指头颤颤指向前方,说出一句只有赵子迈能听懂的话来,“完了,完了,又变色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赵子迈就感到后心一寒,一口凉气吸进去,要死不死地堵在心窝子处,怎么都喘不出来。
他看着穆瘸子,却看到老爷子的眼珠子中映出两道影子,一身利落的长衣长裤,大辫子搁在胸前,洒脱清丽。只是她的模样虽还是穆小午,但看上去却完全不是她了。
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却是判若两人......
她现在歪着头,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趣地看向还保持着搀扶姿态、一动不动两人,一只脚尖轻轻地在地上画着圈。
见她眼中的神色颇为玩味,穆瘸子先把持不住了,他忽然两手向上一举,冲着穆小午重重跪下,“神仙......桑神仙,不,桑大神,您老人家......终于......终于出现了。”
赵子迈听不懂,但见穆瘸子这般,便多少也猜到了“桑”是它的名字。正犹豫着转身时要如何称呼,如何与它打招呼,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救命”,有点虚弱,却含满了恐惧,从身后不远处那片林子中飘来。
他转过头去,恰好瞥见穆小午也朝林子旋身过去,同他一齐瞧向黑压压的起伏不定的树影。
“救命。”
又是一声,这次声音变得清晰了,与此同时,赵子迈看到一个人影穿过重重树干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她的外衣几乎已经被树枝刮成了布条,脸上的泥垢被泪水冲刷出崎岖的沟壑。
可是,赵子迈还是一眼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