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脆响,惊动了守夜的小厮,两人睡眼惺忪地跑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呼哧大喘的章生一后,便知道他那怪病又犯了,于是一人将他两条腿挪下床榻,另一人名唤燕生的忙不迭地出去打了盆热水回来,褪去袜子后,将章生一的脚小心翼翼搁进盆中。
“老爷,舒服些了吗?”
燕生显然已经熟门熟路,可是,在接触到那两只布满了鳞片的脚掌,不,爪子时,心中还是不免颤颤:四根利爪,每一根的前端都是黑色的尖钩状的指甲,轻轻一划拉,便可以将人的喉管割断。他不知见过多少人死在这对利爪下,所以当手指轻轻搓揉上面粗糙坚硬的鳞片时,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生怕一个伺候不好,便和那些人落得一样的下场。
好在章生一的心思今天不在这里,他疼得紧了,连鲜血都喂不饱心中的躁郁,只得另寻他法。
“你们看今天那赵公子起疑了吗?”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轻抽一口气,以此还缓解气息进出带来的疼痛。
燕生朝他脚背上撩水,“那公子看起来和气,但是心里想什么却是半点也不会泄露出来的,所以他到底有无看出什么,小的还真拿捏不准。”
章生一哼了一声,“他一个顺天府通判,来管这等小事,就已经相当于在脑门上写了来者不善四个大字。赵家的人,果然各个都不好对付,当初我为了能打通赵安这层关系,不知托了多少人,送出了多少银票,可是到最后,人家宁愿将票子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也不愿再帮忙,说再游说下去,可能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结果到头来,我的东西连赵府的门槛都没跨进去过。比起现在这龚明珠,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说到此处,他呼出一口气,脸上呈现出恼怒之色,“关系疏通不了也就罢了,可是那胡太医,偏偏是他赵府的人。我这次进京,主要就是为了见见这位号称有起死回骸之术的神医,可现在看来,这赵家对我的成见简直是代代相传,我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老爷也不必如此丧气,”燕生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来,“银票进不去赵家的门,难道还进不去一个大夫家的门吗?”
章生一眯起眼睛,他觉得身体上的痛忽然轻了一点,声音却一下子压低了,里面满是森森寒意,“你倒是个聪明的,不过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如说说看,昨日龚家那小厮到底是怎么死的?”
燕生的手本来还在顺着鳞片轻捏慢揉,听到这句话,灵活的手指忽然僵住,直到旁边的另一个小厮戳了戳他的胳膊,又冲他使了个眼色,方才回过神来。
“老爷,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哆哆嗦嗦将头抬起来,眼睛中盛满了惊恐,“他把瓷器送来,我上了茶,就去请示您的意思,可是回来后回来后”
他吞了口唾沫,不敢回忆昨日看到的那一幕,那从椅座一直铺陈到地上的肉沫子,若非一部分还裹在一件眼熟的袍子里,他几乎以为是哪家肉铺将刚剁好的肉馅送了过来。
所以在门口呆立了许久后,燕生才闷声不吭地晕了过去,直到被一桶冷水浇醒,还迷迷糊糊,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难道难道问题出在瓷器上?”脑中忽然多出一个答案,是他想了一天一夜都不得其宗的答案,“老爷,他的身体破碎成那副模样,是再高明的屠夫再锋利的刀都剁不出来的,倒像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章生眼角慑出一点寒光。
“像瓷器被摔碎的模样”
“荒唐,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会变成瓷器?”说完这句话,他原本凌厉的眼神忽然褪去了光,心虚一点点从暗处爬上来,将两只小眼睛填得满满当当,“再说了,就算就算有冤魂不散,在浮梁之时,怎么从未出现过此等怪事,偏来了京城,天子脚下,倒出了邪祟?”
这句话等于默认了燕生的猜测,他抬起头观察章生一掩在烛光后面,那张阴晴不定的脸,默默吞了口口水后,轻声道,“死了个小厮事小,可是老爷,那么多大雅斋进了宫,万一在宫里闹出些什么来,就麻烦了”
长久的沉默,章生一现在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因为比疼痛更可怕的东西攫住了他,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吸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不会,”不知过了多久,他坚决地否定了燕生的猜想,眼睛却依然闪烁不定,“不会,紫禁城是什么地方,就算真有妖异,也不敢在那里作怪。”
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神情却是可怖的,“闭紧嘴巴,睁大眼睛,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漏下,章家走这一步,靠得可不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你们两个滚吧,我的脚已经不疼了。”
两个小厮巴不得一声,忙端着铜盆下去了,章生一坐在烛影下,兀自发了一会子呆,嘴角忽然眦出一声冷的不能再冷的轻笑来,“是你吗?”
烛火一动,他庞大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像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物。
第十六章 怪事
胡太医最近遇到了一桩怪事。
那天,他出门到驿馆,找几个西域来的药材商人买些伊贝母,肉苁蓉和罗布麻,没想到就在他挑三拣四,不满意那些陈年干货的时候,身旁忽然挤过来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
“天山雪莲,去年秋季刚采收的,客官要不要去看看?”
胡太医来了精神,赵文安胃寒的老毛病近年来有加重的趋势,而天山雪莲散寒除湿,是医治此病最好的一味药材,只是雪莲难得,世人皆知,就连宫中每年收到的贡品也统共也没有几只,所以靠上面的赏赐入药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在听到那人手中有雪莲的时候,胡太医没有多想便随他去了客房,一直到看见了那十朵虽然已经干巴巴,但从花心一眼便能看认出出是货真价实的雪莲的时候,他才回过味儿来,脸一转,警惕地看向旁边那人,“你是怎么拿到这些好货的?你又怎知我需要这东西?”
那人倒是直言不讳,“自然是有求于您,所以才用雪莲将您引来此处,不过,那个有事相求的人不是小人,还是小人的主人。”
被他称为主人的那位不仅将十朵雪莲赠予胡太医,还送来了一箱金元宝,和这十朵莲花一样的货真价实,元宝闪动的金光差点晃瞎胡太医的眼睛。
他当然是找胡太医看病的,不过,却有一个条件:胡太医每次来诊病,都必须蒙上眼睛,由马车接送到一处宅院,且整个诊治的过程,都不得和那位“主人”,也就是他需要诊治的病人打照面。
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对外界保密,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连家人都不行。
“这么神秘,莫非是朝廷通缉的重犯?”
胡太医自然是满腹狐疑,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哪个朝廷通缉的重犯敢这么大模大样地在京城现身,又随身携带着如此多的金子和十朵天山雪莲。
“您多心了,咱们家主人生的病着实怪异,故不愿露出真容,又听说太医您生着一双回春圣手,所以才不得已用了这个法子。”
胡太医知道自己是无法拒绝的,他虽名为太医,实则只是为赵府办事的,虽吃喝不愁,但是大富大贵是没有的。所以乍一看到这些金子,自然不能不心动。再说那小厮也说了,不管看不看得好,这些送出去的金子他家主人是断不会再要回来的了。
如此一桩只赚不亏的买卖,不答应下来岂不是成了傻子?所以在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胡太医便按照约定蒙住眼睛,坐上了一顶小轿,被送到了一处偏远的宅院中。
之所以知道那地方在偏僻之所,是因为轿夫们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久到到他差点以为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所以被人算计要将他送到野竹林之类的地方杀人埋尸的时候,轿子才总算慢慢停了下来。
胡太医被人搀扶着,迈过了两个门槛,感觉到背后的门缓缓阖上的时候,眼睛上蒙着的白布也被扯掉了。
他面前是一张床,从上被幔帐遮住,只依稀能看见窗沿上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身材肥硕的大家伙。
“老爷,人带到了。”扶胡太医进来的小厮退到角落,将偌大的一间屋子留给胡太医和他的“病人”。胡太医忽然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话作为开场白。平日他坐诊看病,往往瞧一眼病人,心里便能猜出个大概的病因,可是这次,他面对的是幔帐后面一个模糊的人影,头一遭的,他内心深处那份最笃定的自信,不知不觉飞走了三分。
好在那人没让他尴尬太久,幔帐的缝隙中缓缓伸出一双脚,比一般人的脚掌大了不少,形状似乎也有些怪异。
“这”胡太医身子猛地朝后一挫,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惊恐被明亮的烛光映照得明明白白。
“头一次见我这双脚的大夫,比您失态的多了去了,喊‘妖怪’的有之,夺门而出的有之,更有甚者,当场便吓晕了过去,所以,太医您不用难为情。”
那人擅猜人的心思,也很会利用人心,此话一出,不仅缓解了胡太医的难堪,而且,他现在即便想像他的同行一般落荒而逃,也是不好意思的了。
“太医莫要担心,我自知这病生得古怪,寻边天下名医也无法治愈,所以早已不抱什么信心。此次请您过来,只是想再试一把,至于结果如何,我心里大抵也是有数的,所以您大可不必紧张,放手一搏便好,治的好或是治不好,我都会感怀太医您的一片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