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包袱呢?”
穆小午语气很急,把穆瘸子唬住了,于是他忙把被自己当成枕头用的包袱递了过去。穆小午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袱,从里面一把抓出那串重新被串好的念珠,仔仔细细盯着它看了半晌,方才放缓声音,道出一句话:“我知道附在我身体上那个家伙叫什么了。”
穆瘸子的酒彻底醒了,上下牙互相撞击了几下,结结巴巴道,“它......叫......叫什么?”
“桑。”将念珠握在手心,轻声道,“它叫桑。”
穆瘸子吞了口口水,“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记起来了,”她扫了穆瘸子一眼,若有所思道,“还记得斋堂村它被念珠镇住的那个晚上吗?它退回去的那一刻,我出来了。可是,在这相互交替的短暂的一刹,我看到地上那串念珠动了,珠子在地上游走,拼成了一个桑字。不过当时我神魂尚未完全归位,又很快被它夺舍,所以便把这茬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可是,刚才在梦里,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又想起来了:那个桑字银光闪闪,就像镶着宝石的镣铐,将它囚禁在中间。”
“念珠怎么会动呢?那晚它根本没动过啊,而且,就算它们拼成了一个桑字,也不代表这就是它的名字啊。”穆瘸子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穆小午脸上了。
穆小午叹了口气,“你怎么就生了个榆木脑瓜呢?交替那一刻,我即是它,它即是我。旁人看不到那个字,但它看到了那个字,想起这就是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我是能感知到的,感知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假。”
穆瘸子这次是彻底想明白了,他眨眨眼睛,做出总结,“一,它叫桑;二,它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三,念珠的主人也认得它。是这意思吧?”
穆小午点头道,“只是它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不知于我们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穆瘸子搓着手,“是呀,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话说回来,它已经三月未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忌惮这串珠子......”
说话间雨已经越下越大了,穆小午脱下衣服遮在头上,不由想起那辆被穆瘸子弄坏了的马车,心中又燃起一团火,锁起眉头道,“先顾着眼前,找个地方避雨吧,难道还要在这湿草丛中睡一夜吗?”
被她这么一问,穆瘸子顿时心虚起来,他因为喝酒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屡教不改,但每次犯错后态度还是良好的。于是他站起来,手搭凉棚四下望了望,在看到不远处的几座小屋子时,他喜出望外道,“前面好像有几间屋子,咱们看能否讨主人个方便,借个地方避避雨。”
林外的那片屋子有七间,呈三边形排列,每一座都建得低低矮矮的,且全部都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镶着花纹的拱形石门。最前面的那座屋子面积最大,屋外面有两只石狮守着,狮子不大,浑身被青苔覆盖,显然已经岁月数百年的洗礼。
两只狮子长得得凶悍,怒目圆睁,眼球爆出,低伏着身子潜藏在高高的荒草中,一副要扑出来的模样。
“这......这是......”穆瘸子绕着这片地转了一圈,转到最后,他在穆小午身边停下,冲她涎皮赖脸地一笑,“这是......”
“这是一片墓园。”穆小午的眼睛差点翻到天上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盯住最前面那间墓室,“不过如今也没得选了,只能先在那间大墓的檐下避避了,否则还没赶到青州,咱们俩就要先病倒了。”
“但愿这里没什么神啊怪啊的,不瞒你说,经历了闫家那件事后,我这胆子吧,是愈发的小了,现在连做个正经生意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绣了个什么不该绣的东西出来。”穆瘸子说完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被冷雨浇的还是被吓的。
可是穆小午却不理会他,只自顾自顺着石狮子中间铺就的一条石板路走过去,来到大墓室的台阶上坐下,打开包袱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
穆瘸子见她这般,也忙拾了些干燥的树枝,在石阶前点起一堆篝火。两人坐在石阶上,一时间谁也不言语,只望着烧得不太旺的篝火发呆。
雨小了一些,砸在石狮子身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很清脆,仿佛有人在敲击木琴一般。
“你说,这墓中葬的是什么人,为何没有立碑?”过了一会儿,穆瘸子率先打破沉默,嘶着嗓子问了一句。
“不知道,或许葬的根本不是人呢,古人脾性怪着呢,除了衣冠冢,还有葬琴的,还有葬剑的,神神叨叨的,搞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穆小午说着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却猛地站直了身子,冲里面“咦”了一声。
“奇怪,这墓门怎么是半掩着的,没有关实呢。”
第三章 影
两扇石门之间有一条黑色的缝隙,只堪堪容得下一只手。
穆小午把眼睛贴在缝隙上,努力想看清楚墓室里到底有什么,可是无论她如何挤眉弄眼,眼前都只是一团凝聚不散的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到什么了?”穆瘸子焦急地在身旁催她。
“什么都看不着,”穆小午转过身来,瞅了穆瘸子一眼,“这墓许是遭过贼了,不然怎么墓门都被撬开了。”
穆瘸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悄声道,“咱俩要不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会遗下一两样金银珠宝的......”
“损阴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干,你还记得那从前在江西见到的那两个摸金的吗?死得那叫一个惨,脑袋肿得有三个那么大,眼球都爆出来了,滚了一地,吓死人了。”
她这番话仿佛当头给穆瘸子泼了桶冷水,将他刚燃起的热情彻底浇灭了。
“啧啧,算了算了,”他一边挥手也将身子转过来,“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往这些事情上撞呢。”
穆小午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不觉好笑,于是道,“您老胆子是愈发的小了,依我说,咱们不干那缺德事,到这墓室中看看倒是没什么不妥的,您方才不是还好奇墓前面为何没有立碑吗?”
穆瘸子想了想,小声道,“还是......还是算了吧,深更半夜的,费那劲干嘛......”
“反正睡不着,找点事做。”
穆小午说着已经将手伸进门缝,使劲朝右边拉了一把,只听“哗啦”一声,门上方的尘土纷纷扬扬落下,盖得两人满脸皆是,看似稳固的石门竟然被她给拉开了。
穆小午捂着鼻子,眯眼朝墓室里望去,借着外面的光,里面的黑总算被冲淡了一些,她能看到一条笔直逼仄的墓道通向墓室的最深处,墓道尽头似有什么东西,折射出几星银亮的光点。
“是......是棺材吗?”穆瘸子扶着她的肩膀,踮脚朝里看了一眼,然后赶紧合起双掌,四处拜了几下,“墓主人多有得罪,您千万别介意,小人们只是进来看看,绝不会偷取一金一银,一会子就离开。”
穆小午叹了口气,冲他道,“别瞎拜了,我看那不像是棺材,棺材有几个镶金带银的?依我看,这里面可能真的葬着琴啊、笛啊、画啊什么的,咱们进去看看便知。”
说着,她就走进狭窄的墓道中,穆瘸子犹豫了一下,觉得站在这里还不如跟她一起,于是便赶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随她一起朝墓道深处走去。
走了一大半,光线便完全暗了,穆小午点着火折子朝里面一挥,口中“咦”了一声,便站定不动了。
“是口大箱子。”
俄顷,她喃喃道出一句,举着火折子朝里面走去。穆瘸子朝里一望,果见墓穴最里面摆放着一口大木箱,长宽都接近十尺,板式结构,上开盖,正面有黄铜饰件,拉环在箱子两侧,钉鼻钮没有上锁。
木箱上是红漆描金的花纹,可是年长月久,这些金纹早已经掉落了大半,画的是什么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瞧斑斑落落的花纹,星星点点散开了去,火光一闪,像无数只金色的蚂蚁爬满了箱面一般。
穆小午稍稍踟蹰了一下,便走到木箱旁边,她举着火折子在箱子上一照,又伸手摸了一下,旋即道,“怪哉,一般的箱子不是樟木就是楠木制的,这口箱子却是桃木制成的。”
“桃木辟邪......”穆瘸子小心提醒了一句,见穆小午似乎没有反应,忙又加了一句,“而且,这箱子没有上锁,别一会儿从里面跑出来什么个邪物......”
穆小午愣了一下,又哂笑道,“你是被吓糊涂了吗?铜针完全没有动静,证明此处根本没有邪气,否则我哪敢进来。”
“也是,也是,我如今的胆子是比芥菜籽还要小了,竟忘了这么一遭。”穆瘸子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轻轻喘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