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紧抿着唇不说话,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这时候东屋三姨太房间突然点了灯,怕是南老爷要起夜找夜壶。南舟忙把南漪拉进自己屋里,把门窗都关上,让她坐下。轻声问她:“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南漪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可又怕人听见,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九姐姐,我完了,我有孩子了……”
南舟的脑子轰的一声,差点没站住。“你说什么?”
南漪从手臂上抬起头,“九姐姐,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信期已经三个月没来了了,可我不敢同母亲说……”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南漪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摇着头哭道:“不会错的……爹生病的时候我找了好多医书来看,都对得上,不会错的……可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叫我怎么见人啊!”
“那你熬的是什么?”南舟心头凉拨拨的,生怕她是要做自己在想的那件事。
南漪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南舟抓住她的双臂,逼她直视,“你是不是在熬堕胎药?谁敢给你开这样的虎狼药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她又急又气。
南漪抹着眼泪,“没有谁。是我自己照著书上开的,没敢在一处买,凑成了一副药。”所以才跑了一整天。
南舟抓住她的手,纤瘦的女孩子双手冰冷。她痛心又难过,声音也轻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吃这个药多危险?更何况是你自己开的方子!”
南漪哭得止不住,“可我没有办法啊……九姐姐,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想要孩子!”
南舟一时无话。她说的对,这个孩子不能要,不然她一辈子都完了。南舟把她的手握紧了,半晌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南舟带着南漪找了个借口早早出了门,先乔装打扮成妇人的样子,雇了车去邻县的药店里把了脉,果然是有了孩子。虽然早就知道,但这结果从大夫的口里听到,总归还是更震动的。
不能这边摸到了喜脉那边就要打胎药,南舟又换了一家药店,费尽口舌加了钱买了一副打胎药。次日南舟又同南漪借口上山烧香礼佛,会在山上住上一两日消暑,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十姨太知道女儿近来心情抑郁,巴不得南舟能带她出去散心。
洋车拉上两人出了街,绕了一圈,南舟叫他停在了德胜饭店,进去要了一间客房。德胜饭店的一楼是间西餐厅,两人先吃了饭。南漪没什么胃口,南舟哄着她多少吃了一点。
吃完东西,两人去了客房。这种事情不能在家里做,南舟也不敢随意找个偏远的客栈。地方太差,出入人太杂,既不干净也不安全。南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她也害怕。但难道叫南漪生下那个畜生的孩子吗?她是头一个不同意的。
药是请厨房代煎的。南舟的打算是南漪吃了药,可以坐在抽水马桶上等孩子打下来,然后在这里好好休息两天,想吃什么东西可以随时叫人送过来。
看着桌子端上来的药,南舟心里也忐忑,“十一,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怕了也没关系,姐姐再想其他的办法。把孩子生下来,送人也行……”
南漪本就白皙的面庞这会儿更苍白了,但神色坚毅。她什么都没说,抿了抿唇,端起来就大口大口地把药灌下去。
药一时半会儿不会起效,两个人一同靠在床上等着。南舟怕她害怕,一直握着她的手同她说话。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当年逃婚的事情,说在沪上和建州上学的事情。南漪一直羡慕地望着她,这些事情离自己多么遥远啊。
“你要是想读书,回头等身体好了,我带你去中学报名去。”
南漪摇摇头,“我基础不好,上学是不想了。我喜欢读医书,不过学医恐怕是没机会了。我想过了,做护士也是好的。上回去医院换药,陆医生的一个护士和我差不多大。她说她就是上了三个月护校,毕业就可以出来做事了。以后想学习还可以慢慢深造。”
南舟抚了抚她头发,同她一同憧憬着未来。慢慢地,南漪的声音慢了下来,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是肚子疼了吗?”南舟急问。
南漪点点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南舟扶着南漪去卫生间里,让她在抽水马桶上坐好。南漪疼得冷汗直流,南舟紧紧抓着她的手安抚她,“忍一忍,等孩子下来了就好了。”
南漪咬着唇点点头。这世界上除了母亲,这个姐姐就是她最亲、最可信赖的人了。肚子疼得翻江倒海,可她不敢叫出声,怕南舟着急害怕,她只是拼命地忍着。血流出来,可腹痛却没有减轻,反而更痛了。
南舟本也是不懂,只记得大夫的交代,要看胎囊有没有落下来。她不停地检查,可马桶里全是鲜红的血,不见肉块,就怀疑孩子没流出来。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落胎。她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南漪看她神色焦急,紧紧抓着她的手,还努力安慰她,“姐姐你别着急,再等一下,也许很快就下来了。”
但南舟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她也越来越害怕。“不行,漪儿,不能再等了。这样不大对,我带你去西人医院!”
“不,姐姐,我不想去,再等一下吧……”
南舟不停地检查马桶,都是血,南漪的血也流得越来越汹涌。她赶紧准备好布带毛巾,“漪儿,你听姐姐的,我们得去医院,你这样会没命的!”
南漪的脸白得吓人,人也虚得没有力气,整个人要靠着南舟才不会从抽水马桶上滑下去。南舟拿定了主意便不再迟疑,她给南漪垫好毛巾穿好衣服,扶着她起来。可南漪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南舟咬着牙把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南漪人虽瘦,个头却比她高一点,加上她心里又急又怕,一个不稳,两个人便一起摔倒了。
南舟这下真慌了神,只见血从南漪的身下渗出来,是垫的毛巾湿透了。南舟知道自己力气不够,背不动她,“十一,你等我,我去找人!”说完慌得往外跑。
这层没有人,下一层没有人,再下一层还是没有人!往常无处不在的侍应生,这会儿像约好一起躲起来似地,全都找不到!南舟只能一层一层寻下去,横冲直撞地往下跑,眼看就要到一楼了,一转弯直撞到一人身上。
她脑袋撞得生疼,人也差点跌下楼。那人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才没滚下楼。但耳边随即响起不满的呵斥:“你长没长眼睛!”
南舟顾不得许多,抽开了胳膊,低着头揉着脑袋急道:“对不起、对不起!”已经慌得带了哭声。
正要绕开他赶紧去寻人,却听面前的人犹疑地叫了声:“九姑娘?”
南舟猛地抬头,眼前人竟然是裴仲桁。她满腔悲愤终于有了去处,疯了一样上去对着他又捶又踢,“你们这些畜生!我妹妹被你们害死了,她要是死了,我叫你们偿命!”
裴仲桁被她捶得胸口一阵闷痛,眉尖微微拧了起来,但还是忍着。万林见状正要去将她拖开,裴仲桁却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动。
“九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
南舟哪还能好好说话?满脑子都是南漪流不尽的血。内疚、自责、悔恨、愤怒叫她根本停不下来,只是一拳又一拳往他胸口捶,“你还我妹妹,你还我妹妹!”
万林看得直为他叫疼,但裴仲桁不叫他插手,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气得干瞪着眼。
裴仲桁实在料不到她个字不高,力气却很不小。再问一句,她还是疯魔的模样,那意思是南漪出了事。这样不是办法,裴仲桁索性一把抓了她乱捶乱抓的手,紧紧锢住了,目光同一样声音沉凉,“你如果不想要你妹妹的命了,现在尽管在这里发疯。再问你一遍,你妹妹怎么了?”
南舟的手腕被他抓得发疼,人好像才醒悟过来,有点呆呆望着他,“漪儿,漪儿要死了……流了好多血,止不住……”
“在哪儿?”他又逼近,盯着她双眼问。
她目光散乱,茫然地不知道该看哪里。裴仲桁手捧住她的脸俯身拉得更近,“看着我!人在哪?你妹妹现在在哪儿?”
他的手凉冰冰的,像是南漪的手。南舟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在,四零九……”
裴仲桁松开她,疾步上楼,万林也紧跟着。南舟终于晃过神,拎着裙子快步跟上他们。口里喃喃,“我不知道会流那么多血的,我不知道的,不然我不会去给她买药。怎么办啊,我怎么跟事姨娘交代……”她一边哭一边跑。
裴仲桁一刻不停地到了四零九,房门没锁一推就开,南漪就倒在血泊里。裴仲桁三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拿了她的手腕摸了一阵她的脉搏,眉头越蹙越紧。他二话不说把南漪抱起来往外走,交代万林,“赶紧把车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