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随手一翻,便翻到了那一页,应是之前有人常看那页,书脊已有了压痕:
扬州云家,女,名蓁,庚子年生,六岁遭逢家变,流落吴江府,始尝话本。
夙兴夜寐,劳苦不辞。凌冬厉风,掌肤皲裂不顾;酷暑烈日,野蝉傍身不觉。
二年,断笔三十余根,废纸二十余篓。后,声名鹊起,入金陵书会,名动天下。
顾蓁心里怦怦直跳,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段景思又说:“术业有专攻,蓁儿写话本,景纯好唱戏,与我入朝录史,并未有不同。我花了三年,为蓁儿,为我们黎朝的话本先生们,写了这本书……”
顾蓁也不知是哭是笑了,脸上带着笑,泪水却淌了下来。
她不知道段景思对话本的态度,从之前那样,变到现在这样,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他言出必行、知行合一,从不会巧言令色,编瞎话来哄人。既然他这样说,那心里就一定是这样认定了的。
她抬头看看房顶,逼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垂下头时,便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那后面怎么空了几个字?排版没排好吗?”
段景纯定定看着她,声音无比温柔:“我准备写,‘嫁段家景思为妻’,就等你应了。”
“你……”顾蓁不知道何时段景思竟会了这样说话,没了言语。
“蓁儿?嗯?”
这次她主动执起了他的手,两人一同握住了那本《黎朝书会才人志》
“好。”一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
心结解了,事情便要办起来,段、云两家,将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又正儿八经地过了三书六礼。
时间还有三四个月,云蓁虽在待嫁,却十分地不安分。左右日子也太平了,成日不是去郊外打马,就是在城里遛“狗”,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简直把过往丢了十八-九的玩笑时光,都捡了回来。
左右她有两个女护卫呢,和周娘子一般,都是殿前司出来的高手。
到了第二年一月,赵淑英再不许她到处疯玩儿了,要把她关在屋子里绣花,她觉得厌烦。赵淑英却说:“我看段大人带着的那个荷包,实在是难看,是你的绣工吧?”
云蓁脸有点儿羞红:那荷包就是她乱绣了送给周娘子的,哪知道落在了段景思手里,还戴着到处招摇,好了,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绣工不好喽!
这样子,才在绣房里安静待了半天。
樱桃捧了个大盒子,从外面来。因云蓁的婚事快到了,最近老有送贺礼的,便没甚上心。哪知道,樱桃道:“小娘子,是从肃州来的呢,你有朋友在那里吗?”
肃州在北境,终年苦寒,少有人主动去那里。但云蓁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个人。
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大堆羊肉干和牛肉干,还有一封信。樱桃这几年在芳草巷,见了不少市面,这时扁扁嘴,嫌弃道:“还以为是什么,不过就是些肉干。”
云蓁喂了一块羊肉干进她嘴里,樱桃登时愣住了:“这……这时什么肉干,这样好吃!”
云蓁快手快脚地收起盒子:“知道错了吧,偏不给你吃。”又展开信读了起来。她没想到,当年那个卖煎饼的麦苗,字儿竟然写得如此娟秀。
信里说,他们在肃州开了卖肉干儿的铺子,生意已然做得很大了。金陵宫变和云家旧事传到肃州,她才知道云蓁的身份,很是高兴。又听闻段、云两家即将联姻,便特意选了最好的羊和牛,制成了最好吃的肉干,送给她当贺礼。
信的结尾,麦苗还说,在肃州看到了梁皖,下次要让他来家里吃饭。
云蓁读得热泪盈眶:“挺好的,都挺好……”
第85章 新婚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大喜的日子。
段景思一马当先,被人簇拥着,从外室往后屋走去。他虽饮了很多酒,头还是没昏的。但他还没迈进屋,便是脸色一变,回身哐的一下,把门关了,把所有人堵在了门外。
外面众人心下狐疑,又是多饮了酒的,有些个胆子大的便叫起来:“段大人护妻也忒严了些,洞房也不让我们闹一闹。”
段灵妤心思细密,瞧出了一向稳重端方的弟弟的神色,知道一定是这位古灵精怪的新妇,有了什么不对劲,便道:“大伙儿快去前厅吃茶去吧……
段景思走进来,便看见床上四仰八叉倒着一个人儿,全身被大红嫁衣包裹着,唯有一张小脸莹白如玉。
她的呼吸均匀细密,脸上的浅浅笑意提醒着,一定又做了什么好梦。华丽的金冠、大红盖头俱扔在身侧,可偏偏手里还捏着一个苹果,咬了一半,剩了一半。
看起来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段景思忽的就撑不住了,朗声大笑起来。
守在小院门口桂圆吓了一跳,她也见过段景思很多次了,何时见过他如此这般地笑?
刚送完女眷回来的段灵妤也听见了,阳春三月,庭院中的桃花已经绽放开了,她的脸上也涌起温柔的笑意。
佳偶如此,夫复何求?
新房之内,云蓁也被这大笑惊醒了。她揉揉脑袋,还未坐起身来,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二爷……你怎么来了?”她的脑子还有些蒙。
段景思:“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云蓁“呀”了一声,脸红得比手里的红苹果更甚,挣扎着要去拿盖头。
“嬷嬷说晚上还辛苦着呢,我想着先睡一会儿。没想到睡过头了,没耽误事儿吧?快快快,我们来掀盖头。”
段景思早在她说“辛苦”二字时,脑中便忆起昨天景纯拿给他的那本书,心里痒得不行了。
“不用那些了。”段景思逮住她伸出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