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明明面上还是一派肃容,她怎么从他眼里看出了笑意?就好像,就好像偷了蜜吃一般甜?
顾蓁心头大乱,拉着段景思胳膊站了起来,立马垂下头去。
却听段景思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笑了一声,才道:“怎么?这册子不过画了几张仕女图,便重得蓁哥儿都拿不住了?”
顾蓁垂着头,不敢看人,但她就是知道,段景思此刻不是在责怪,而是在调笑她!尤其是,他面上还一本正经的!便似那日在济川,他调笑她送簪子给麦苗一样!
然而其他人竟听不出来。
柳氏以为段景思要责罚顾蓁,忙解围道:“走路跌跤的,哪个不犯,你劳什子说她?”
她看顾蓁低头不语,一番惊惧交加的模样,以为平日段景思对她过于严厉,又补了句:“大过年,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下去了也不许罚她!”
段景思此刻心里乐开了花,若不是在人前,简直想大笑几声。他哪里肯罚她?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想摘了来送与这娇憨可爱,还为他吃醋的小姑娘。
但时候不到,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道:“知道了。”他知顾蓁此刻心头大乱,便找了个理由命她下去。
这才与柳氏道:“此事,儿子自有考虑,必不令母亲失望。”又俯身悄悄在柳氏身边说了句什么。
柳氏一惊,眉眼唇角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真的?”
段景思点头,神情颇为严肃。柳氏知道,他但凡露出这种酷似公爹段太傅的表情,一定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定。当下欣喜不已,搅着帕子道:“好,好,那东西我一定找出来!”
除夕、元宵过罢,段景思与顾蓁起程去金陵时,柳氏手里果然捧了个小木匣子。
那匣子是沉香木做成的,形态古朴,镂刻了精美的花纹,一看便是藏了多年的老物件。
柳氏将匣子交与段景思,虽然笑着,神情上却带了十二分的郑重:“这件东西,本是当年圣上赏赐下来的,轻易不能离开松园,但终究是给你的,既然你要,我便托付于你了。”
段景思也是郑重接过,道:“必不使母亲失望。”说罢转身交与顾蓁。
顾蓁正心不在焉的,手上忽的就被放了个沉甸甸的东西,差点儿没接住。
除夕那夜,柳氏让段景思从画册子上选人,她虽则酸溜溜的吓了一跳,还失了态,后来细细一想,配得上段景思,可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定然得像宋兰沚那般的高门闺女才行。
果然,后面大家都没再提那事儿,顾蓁心里便认定了,他定是在金陵相中了谁。只那时候,他已高中,她也走了,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段景纯却有些酸溜溜的,乜着眼睛道:“母亲给哥哥什么,我竟都不知?有没有我的份儿?”说着,又盯着小匣子目不转睛,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段景思横在他面前,冷冷道:“没有!”
“哼!”段景纯白了他一眼,笑道,“谁稀罕?”
却是等顾蓁放好匣子后,将一封信交与了她手:“前日多亏你帮我向宋二姑娘讨了字,我特特写了封感谢信,劳蓁哥儿得空,帮我转与她。”
实则,顾蓁当日求字,不过是为吊段景纯的胃口,狠狠“敲诈”他一笔,自然后来也如愿了。
时尚往来,人之常情。若是普通人,如此做派也是自然。可这人偏偏是段景纯,要知道,他最是个不管世俗礼法的人。
顾蓁略有些吃惊,但见段景纯一脸肃容,也正了正色,拍着胸脯保证,定能完成任务。
第63章 买房
从吴江府到金陵,走了七八日方到。客栈是提前预订好了的,是京城有名的有间客栈。此地位处深巷,环境清幽,是赶考士子最常下榻的一所客栈。自然,从此地也出过不少进士门生。
客栈的小二十分乖觉,他们的马车将到,便迎了出来,赶着帮忙拿行李。又见顾蓁捧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笑嘻嘻开口道:
“小哥哥这匣子瞧着有些重,我帮你抱吧?”
一路颠簸,着实有些累。但顾蓁知道,这个匣子,似乎十分紧要,便要开口拒绝。哪知,段景思比她快得多。冷冷道:
“不必了,这个东西我们自己拿着。”说着将小二拂到一旁去,似乎多看了一眼,也是不许的。
小二脸上的笑僵了僵,眸子里的精光却是更甚。
距离春闱不过十天,为着清净,段景思选了一间最里的屋子,平日也不大出门。这倒方便了顾蓁。她这次入京,带了所有家当,便是要在此处买一所小宅子,立下足来。
这几日,她已东南西北的看了好些家,不是这不满意,就是那不合适的。这日走得累了,恰逢茶摊儿里,有先生正在说书,便坐下来听了一回。
这说的是有名的杂剧《赵氏孤儿》。春秋时期,晋国几方势力争夺王位,赵盾一家被屠姓大将屠杀,全家三百余口尽皆罹难。唯有一名婴儿赵武,为赵家门客程婴所救。
屠姓将军囚禁全城半岁以下的婴儿,欲要斩草除根。程婴走投无路,献出自己的孩子,终于救了赵武。二十年后,赵氏孤儿长大成人,终于杀了屠姓将军,报了血海深仇。
说书先生一张嘴皮子,极为灵活,说到屠姓将军要往程婴家中搜出婴儿时,故意停住不发,慢悠悠呷了一口茶,只把听众急得不行。
顾蓁也急,结果嗑瓜子儿时一口咬在了舌头上,疼得她直吸气。便在此时,她的桌子上凭空多了一只手,抓了一把瓜子儿走。
那手肤色极白,五指纤长如削葱,染着艳红丹寇,妖妖娆娆的。
顾蓁眼睁睁地看着它抓走了瓜子儿,又抓走了松仁儿,又抓走了榛果。正要喝止。便听一娇媚女声道:“呸呸呸,什么烂-货,以次充好!”
顾蓁抬眼看去,是一个戴着长帷帽的人,看不出来身形,还在那里东挑西捡地嫌弃她的吃食。她柳眉倒竖,气呼呼地道:
“你这人好是无礼,这是我买的瓜子儿果子,你吃了不说,还这般凶巴巴的作甚?”
那人嘿嘿一笑,咔哧咔哧,把瓜子儿嗑得更响了,皮儿吐了一地。“小姑娘,我吃你几颗瓜子儿怎么了?你的命都是我救的!”
顾蓁听到前面三个字,不知自己为何身份败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警惕地盯着那人。直到听出后面这句,她才变了脸色,惊喜道:“是你!”
窈娘取了帽子,佯怒道:“小没心肝儿的,这才几个月,就认不出我来了。”
当日窈娘受伤,等段景思寻来时,确认顾蓁安全后,才离去。在山里养了几个月,等伤好了,这才重操旧业。没料到,将将在金陵游玩几天,就遇上;老熟人。
二人叙了半天旧,顾蓁才有些失望地道:“窈娘或许是看差了,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的爹。”便将赵淑英讲的顾明之的事情告诉了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