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琵琶乡之行,甚是惊险,二人都有些疲累,谢了郑济的挽留,想早日回吴江府去。
是夜,二人歇在一处破庙里。段景思饮了些酒,虽就着火堆,翻着手里的书本,脑子里却不断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赵师爷找他校订《吴江仕林志》;一个叫裴远的士子死了,清风楼上众士子惧怕,商议入京,投到哪家门下;吴顺旧案;吴文、陈氏丧子。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事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裴远满腹才华,是后年春闱最有希望的人之一。却在路上遭了山匪。清风楼上,众士子怕了,争相要去金陵城中那几家人里拜会。
吴顺机缘巧合之下中举,入了京城,却被作弊之人陷害,不肯同流合污而死。裴远与吴顺,时间虽相隔了数十年,却也有不少相似点。
但此时,他已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昏沉,也不能深想了。
抬眼看对面那个小小少年,缩在墙角打着盹儿,面上带着些微的笑意。
她似乎越在困厄之中,越是坚韧。把艰难险阻都化作了生活的乐趣,把十分里的一分甜,熬成了一百分。好像能在这破庙里缩着脖子睡一觉,便是最大的幸事。
秋天的夜里已有些寒意了,冷风从庙里的破窗户里吹来,顾蓁打了个哆嗦,冷醒了,揉了揉脑袋。
段景思看着她醒来,迷蒙间,也没有转眼。
顾蓁唬了一跳:“二爷看着我作甚?”
段景思把酒袋子扔给她:“喝点暖暖身子。”
海棠酒在这秋夜外宿中喝来最好,他原也是如此打算的,可惜逃命那夜忘了带上。
顾蓁从未喝过酒,虽知道不能乱喝误了事情,还是有些好奇。拔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和着海棠花的味道,喷袭而来。
只是闻了一下,她都觉得气味上头,有些醉了。
“喝不了,喝不了。”她讪笑着摆了摆手,又拢了拢衣服,躬身坐在火堆前,伸出一双小手贴近着烤。
可惜此时火也只剩下了些星子,便是离得再近,也不能暖和多少。此时更深露重,出去拾柴也十分不宜。
段景思喝多了烈酒,醉意上来了,话也多了起来,拧眉道:“男子汉大丈夫,你今天干了这么些大事,胆子那般大,怎的酒也不喝?”
顾蓁没料到他会追问,脸上有些尴尬:“其实我心里害怕极了,腿是软的,手也没劲儿……”
段景思:“……”
顾蓁重找了个借口:“我这个人沾酒便醉,又要发疯说胡话的,到时候扰了二爷的清净就不好了。”
段景思捡起酒袋,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低声道:“有点人声也不错的。”
顾蓁没听清:“什么?”
段景思停了一下,又说:“坐过来点。”
顾蓁想了想,昨夜他这样说时,她便没去,若在扭捏,万一引他起了疑心。当下伸着手,躬身绕着火堆转了半圈,挨了过去。
忽的,段景思一把将她双手捧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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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和留评的小可爱~~
第19章 烤火
冰冷的小手被温暖干燥的大掌包裹着,热火了起来。顾蓁却瞪圆了眼睛:“二爷,这……这这是在做什么?”
段景思:“帮你暖暖。”
顾蓁挣扎:“别别……这不合适,我是奴才,您是主子。”
段景思眼中已有了些醉意,看着她的脸道:
“你不是奴才。从今天开始,你名为书童,实则是我的弟弟。景纯我没能好好教他,让他成了今天这样子,娶了王氏那妇人,闹得家宅不宁。”
琵琶乡的事情既与陈氏有关,陈氏之事又发生在他惩戒王氏后不久,自然他会怀疑这之间的关系。
顾蓁被他捉住手,以为他瞧出了她的身份,心中砰砰乱跳,此时听他说出“弟弟”,却不是别的什么字,才放下心来,任由他捉着手。
段景思又道:“你天资聪颖,只要好好教导,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器,我一定倾尽所学,好好教你!”
顾蓁又是一愣,他此刻面容有些异色,不似平日冷若冰霜,也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之前吴武为弟弟求情,忆起旧事,动了心肠。
其实二者都有。
段景思真的想起了他的弟弟段景纯,小时候两个人也是一起玩乐的,爬树摘桃、下河摸鱼,闯了祸,一起罚跪挨训。
那一年春天,他们去园子里摘桑葚,景纯从树上摔下来划破了脸……
不曾想,现在竟然就成了这样。
没由来的,他忽然很想捏蓁哥儿的脸蛋儿,圆嘟嘟的,就像小时候捏弟弟一样。明明十四岁了,又矮又瘦,黄不拉几的,跟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似的,不知是不是以前家贫吃得差了。
顾蓁却不知段景思的思绪,眼中带亮,连手也忘了挣脱:“真的吗?那我可以提要求吗?我不止要练字,还要二爷教教我如何做文章。”
“做文章?你也要考科举?”
“不不,”顾蓁挣脱了两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来,书皮上赫然写着《话本》两个字,“是这个,我想学写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