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给了你多少银两,你才答应帮我做这件缺德事的?”
石榴沉默了一下, 似有犹豫:“一……一百两,娘子答应我事成之后,恢复我的自由身,给我一百两让我过活, 我家境贫寒,这些钱对于我们这些下人来说,乃是不敢想象的数目。”
沈妙妙点头,又问:“你说你跟了崔娘子很久了,那么你告诉我,崔娘子有多高,多重,穿几码绣鞋,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是哪种颜色?”
石榴有些忙乱地转头瞧了崔娘子一眼,说是瞧,更像是打量,在从崔娘子的身上找着问题的答案。
“崔娘子……喜欢显眼又鲜艳的颜色,平日里最爱吃的是……”
沈妙妙讽刺地笑了一下,根本没有听她答案的必要,只这几个问题,就能说明不少事情了。
她在石榴支支吾吾,明显结巴的回答中,走到了于鸿才的面前。
这位沈家娘子貌美非常,但于鸿才此刻早就不敢小觑了,身上那仍隐隐作痛的两脚时刻在提醒他,这沈三娘子可不是好惹的。
他今天也是够倒霉的了,以为是一场艳遇,却变成了一场殃及池鱼的阴谋。
于鸿才浑身发毛,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看着沈妙妙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将自己扔在地上那一团被墨迹染黑的帕子包住一角,捡了起来。
那帕子虽然又皱又被墨水染黑,但却仍掩盖不了一角上双蝶相缠的精细绣工。
沈妙妙望着那两只蝴蝶,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她的神情被近处的于鸿才看到,他不禁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对着小娘子丝毫不比对着杜衍时心情轻松。
沈妙妙看到他,又露出笑容,问道:“于公子,你能否回忆起,这帕子上都写了些什么?”
于鸿才其实想问,你自己写的,还用问我吗?但是现在这场面,他也说不准是谁是非,要说是沈玉昭自导自演,她还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凛然站在众人前,那他于鸿才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娘子的定力了。
他皱了下眉,难得配合起来,半晌道:“信上写的是,于公子见字如面,鸿雁几时,湖水微波,春日易逝,波心相约。”
这信写的可谓是十分露骨了,难怪于鸿才如此笃定,兴冲冲地就去赴约了。
沈妙妙有些同情他转不过来的脑筋,好心点醒他:“于公子下次莫要一时脑热就轻信他物,这帕子上属了沈玉昭的名字,就一定是我本人写的吗?他日歹人用刻着于公子名字的刀杀了人,那这杀人犯就一定是于公子吗?”
于鸿才有些悚然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急忙点了点头,表示了对沈玉昭的肯定。
你说的对,所以能和我保持一下距离吗,我害怕。
沈妙妙捏着那绢帕,正要转身,突然听得那石榴小心翼翼道:“三娘子,可是这帕子明明是你亲手给我的,这字不是你写的,又能是何人写的?”
沈妙妙一听,缓缓笑了:“我不来问你,你倒是反问起我来了。”
她伸手将那帕子递到石榴面前,“你看清楚些,这帕子可是我亲手交给你,让你交给于公子用来诬陷崔娘子的那方?”
这个心机深重的婢女似乎真的是在认真辨认,皱眉看了半晌才点头道:“不错,确是你给我的那方帕子,我记得清楚,这双蝶栩栩如生,我当时还夸了您一双巧手,绣工精妙呢。”
“是吗?那我在这里先谢谢你的夸奖了。”
沈妙妙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她眯起眼睛,望着石榴,“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多说多错,你却仍然死不悔改,既如此,我就让你知道,你自以为□□无缝的说辞,是如何漏洞百出的。”
“你说你在崔娘子身边服侍了很久,却连她的生活习惯都不知道,你又说是我给了你秀园的布局图和诬陷他人的绢帕,却连将军府的地址和路程都说错,还有这帕子……”
沈妙妙轻轻抬手,将丝帕扔在石榴的膝边。
“我不知这帕子,你或者某些人是如何得来的,但显然,你们失算就失算在没有弄清这帕子的来历,就拿来乱用了。”
她说着,转身正对着赵棠华,然后环顾这四周的妇人娘子,道:“不错,这帕子确实是我绣的。”
众人没想到她真的亲口承认,一时也没看明白她到底是什么路子,只能随着她的话,在一旁仔细聆听。
只见沈妙妙抬手掩嘴轻笑了声,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这帕子还是我在不懂事的时候,送给安郡王府的二公子赵伯希的。”
众人又是吃了一惊,这事情反转太多,她们索性都默不出声,听着沈妙妙继续说。
“那时我和赵二公子尚有婚约在身,这帕子我便绣了一对,不久前,我们解除婚约,我便将我的那方扔进炭盆里烧了取暖了,如今被人拿出来诬陷我的帕子,正是赵二公子手中的那方。”
一直观望的崔灵心听到这里,终于开口:“天下间手帕多了,你怎么就能说这是你给表哥的那方,就算你临时再绣一方,也没人会分辨出有什么不同的,难道这帕子上还写了名字不成?”
沈妙妙笑容加深,有时候她真觉得崔灵心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解闷的。
“崔娘子所言不错,这帕子上确实有名字,当初我在做绣工时,特地找来了蓝矾石的粉末泡了绢丝,在绣帕的夹层中穿针引线,暗自绣了一个‘希’字,少女情怀总是浪漫,但大约赵二公子从未使用过这手帕,也不曾发现有这样一个小心思,如今,这帕子遇水着墨,便能看出边角上的字。”
她顿了一下:“至于崔娘子所说,我会再绣一个也未可知,还请恕玉昭无能为力,让我再绣一个‘希’字,只怕我会三天恶心得不想吃饭。”
“只是,这应该在赵二公子手中的帕子,是如何到了你这里的?”她将视线又从石榴身上移到恨恨盯着她的崔灵心身上,“当然,也有可能赵二公子将这帕子弃如敝履,被有心人捡到也是有可能的。”
她完全不给崔灵心和脸色丕变的石榴再开口的机会,徐徐说道:“最后,我只给为了我而全心全意地做了这么多事情的石榴姑娘一百两,未免也有些太说不过去了,一百两对普通人家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是对于石榴姑娘来说,我看可就未必了。”
她在石榴警惕忌惮的目光中,徐徐蹲下身与她对视,笑着道:“石榴姑娘清秀可人,这一身石榴暗纹的上袄也是难得漂亮。”
她的目光落在一针一线都密实立体的石榴花纹上,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石榴花纹寓意多子多福,一般还未成婚的娘子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图案的,姑娘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布纹,大约也是因着你自己的名字就是石榴吧。”
她笑了笑:“但石榴姑娘这身上袄却着实不是一般的衣服,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众人见她突然又提起婢女的衣服,完全摸不着头脑,也都跟着看着上袄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就是一件白色带着红色花纹的普通衣服,最多衣料看着要好上那么一点,但一个尚书府的近身侍婢,随着主子到这春日宴上,穿得体面些也实属正常。
石榴立即低下头,苦着一张脸道:“这布料还是过年的时候小姐赏给我的,我只舍得做这么一件上袄,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今年还是第一次穿出来。”
瞧瞧,可不就是个身份卑微,可怜无助的婢女么。
沈妙妙心满意足地点头,很好,这个心机深重的婢女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接下来,就是展示什么叫自食其果的时候了。
她呵呵一笑:“你是否是第一次穿我不得而知,但这布料看似简单,实际却并非如此,尤其是你这石榴暗纹,这种提花在织造的时候,是用经线和纬线交织变化形成的图案,单从你这花纹来看经纱和纬线至少要隔三根纱才交织一次,缎纹织物密度高,成本也就更高,并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石榴暗纹中夹杂的光泽柔滑的金色丝线虽细致隐秘,却是一根实打实的金线,说句不大中听的实话,你这衣服的料子无论从做工还是造价上看,可都不是俗物,你从我那里得来的一百两,可够你做这样一件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