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笔是她自己特制的,她一个现代人终究是没有用毛笔画线稿的功力, 不得已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好在琳琅记确实是她快乐的源泉, 能给她提供很多的材料, 天然的石墨就是其中的一味。
她将石墨研成粉末, 加入细黏土和水混合,费了很大力气才制作出硬度恰当的墨条,又寻了又轻又软的雪松木, 削出薄薄的三片带着弧度的木条包在墨条外面, 再用细线在松木外一圈圈缠紧, 一个简易的铅笔就完成了。
用一段时间,墨条没了, 便拆开一段线绳, 削掉多余的木头, 露出墨芯, 同铅笔的制作原理是相同的。
沈妙妙甚至都想给自己点个赞,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也正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不甚清楚石墨的功用,当初制作成功,送给苗大哥的时候,他简直惊为神器。
如今,眼前这位杜公子对它感兴趣也就不奇怪了。
她拿起笔递到万分认真的杜衍面前:“杜公子是说这个吗?”
杜衍在书架间独自待了许久,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后,才翻找了想要看的卷宗, 拿在手里。
他这一耽误时间并不短,原本以为那位齐家娘子怕是已经走了,谁成想竟然看到她仍旧坐在那里,低头不停地在纸上勾勾画画,甚至于太过专心而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靠近。
杜衍也并不想吓到她,只是有些好奇她在干什么,走近了便看到她在宣纸上动作熟练又干净利落地画着绘本上的图案,但她并不是完全的摹绘,更像是重新拟定了比例,简单地勾勒出轮廓后,在某些部位做出了重点标注,有些是细节图,有些是色彩的搭配,甚至有的部分加入了她自己的理解,明显和原图并不相同。
被她匪夷所思的画功吸引,过了很久,杜衍的视线才从她葱白如玉又纤细灵活的手指上移到被她握住的那细长的圆杆上。
这东西姑且应该是画笔吧,但这种样式却是杜衍从未见过的。
那画笔的笔尖要比毛笔硬的多,随意涂写时甚为平滑,淡黑色的线条虽然不如墨色浓重,但书写起来却十分地迅捷方便。
杜衍一直盯着,最后才忍不住开口询问,见她将东西递过来,杜衍只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来。
入手的木杆要比毛笔略粗一些,他翻过笔尖,木杆中心果然有一个灰黑色的笔芯,入手触感硬实,就是不知道是何种材料制成的。
沈妙妙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替他解答:“这是我自己制作的,方便我画画用的,里面这笔芯是用天然石墨做成的。”
杜衍望着她:“石墨?这和墨块有何不同?”
这位杜公子看待事物发现问题的能力果然不一般,只一眼就能点出关键所在,沈妙妙耐心为他解释:“如今市面上的墨无论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用料主要都是烟灰,松烟、煤烟筛选沉淀,之后还要加入密料捣炼注胶,反复锤击后才能制作成墨团墨锭,但这石墨却不大相同,只需研磨成粉,与细黏土和水混合后,制作成细条的墨胚,阴干后高温烘烤便可使用。”
“不过,虽制作上要简便许多,但其实它不如墨块浓重细腻,不过是我用着方便些。”沈妙妙说了一通后,才感觉到自己似乎说的有点多了,人家不过是问不同,自己一时兴起,解释得太过详细了。
但这位杜公子显然是在认真聆听,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惊奇地望着沈妙妙:“这东西,也是娘子亲自制作的吗?”
沈妙妙点了点头。
这娘子不但会制作奇特的簪子,还能研究出这样实用的文房用具,寡言如杜衍也忍不住开口称赞她:“心思巧妙,娘子让杜衍大开眼界了。”
他又将那木笔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眼,才将东西还给沈妙妙,坐到了她的对面。
两人皆低着头,各自翻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籍。
杜衍坐下后,其实一直有些静不下心来。
他先是被那木笔的制作勾住了心神,实在觉得这是一个便捷实用的创造,但想着想着,又记起那支放在书房中,时不时被他拿来翻看的簪子。
他又忍不住想要询问对面的娘子,为何没有派人来取回簪子,但她书看得分外认真,同时还要在宣纸上作画,他突兀地开口,又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也许等她离开之际,道别之时顺口说出来会更自然一些。
杜衍理顺了心中事,便也开始静下心来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沈妙妙翻看完了桌子上的全部书籍,她的宣纸也用的所剩无几了。
大嫂说以后还可以来,沈妙妙也就没有心急,看得太多反而失了效果。
出门的时候,她倒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顺利,这还多亏了对面的杜公子。
她一抬眼,对面静坐的杜公子丰神俊朗,衬着外面洒进来的大好日光,实在是一副养眼的画面。
沈妙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画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二楼的诺大书阁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静谧得甚至有点过分温柔。
杜衍垂着眼眸,在听到那木笔在纸张上的沙沙声暂停之后,目光似乎也定在了书中的那行字上,怎么也无法推进下去了。
这个时候,杜侍郎不禁满心地懊恼,他于政事于朝堂,向来沉着冷静,偶有迟疑,都是兹事体大关乎国家的大事,却也从未像这样反复不决。
长这么大,他前所未有的裹步不前,似乎都与这娘子有关。
不过是一支簪子,于一个娘子面前,又能如何。
杜衍张了张嘴,正要发声,突然,那快速的沙沙声再次响起。
他立即又把嘴巴闭上了,泄气又懊恼地抿了下嘴。
但这一次,他仍旧是没能够继续沉着地看进去书,因为他感觉到了对面不停扫过来的视线。
他那自诩向来不受外物干扰的自制力也不知怎么失了灵,最后杜衍实在无法,便抬头看了过去。
对面的娘子仍是用心地在作画,只是在专注地画了几笔后,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撞上他的目光,她不慌不忙地问道:“杜公子在看什么书?”
她问话的时候,笔却没有停下,杜衍有些不解,却仍是回她:“我看的是《稽古录》。”
沈妙妙手腕转动飞快,落在宣纸上的目光像是在规整队伍的将军,每一分一毫都严肃认真。
但她抬起目光与杜衍相遇,眸子却又盈满笑意,犹如偶然从窗外吹进的风,沁人心脾。
沈妙妙眉眼弯弯道:“这书讲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