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一众工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已经脱下了官服的唐英,换上了景市御窑厂普通窑工的衣衫,成为了御窑厂里的一名特殊的学徒工。
他最先开始学习的,是淘练泥土。
制瓷所需要的瓷泥,需要经过淘练,使其变得精纯,这样烧造出来的瓷器,才会胚体细腻,没有杂质。
唐英来到工棚前,看到一位年约六十余岁的老汉,正将瓷泥放入水缸浸泡,翻搅。
而另外一名中年汉子,则是光着膀子,正忙着将泥浆舀到置于缸上的马尾细筛中过滤,身上的汗水也是不停地往下滴落。
他看得好奇,便走上前去,向老汉询问道:“大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汉抬头看了唐英一眼,认出他是新来的督陶官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要起身下拜,被唐英给扶了起来,“大叔,如今我只是一名学徒工,前来学习陶艺而已,下次无需如此。”
“是,大人……”
老汉唯唯诺诺,见唐英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顿时胆子也大了一些,回答道,“我刚刚是将瓷泥砖化开,使劲翻搅,是为了让泥砖化开得更快一些,这样一来,细小的泥土会溶于水中,粗大的砂石就会沉淀到底部。”
“原来如此。”唐英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他又指了指中年汉子那边,问道,“那他这是?”
“他呀,他那里就是二次过滤了。”
老汉这会儿也算是适应了,对唐英这个督陶官也没了之前的害怕,笑道,“他将我这边的泥浆,通过马尾细筛再过滤一道,剩下的泥浆就会更细腻了。”
说到这里,也不等唐英继续发问,老汉又指着另外一边的一个年轻小子说道,“马尾细筛过滤后的泥浆,就由他倒入到放在矮架上的过泥匣钵里,沥去水分,让这些泥浆变得稠厚成形。”
“再之后,就是把成形的泥浆放进一个无底木匣,里面铺上细布大单,就好像做豆腐一样,将它泥浆包紧,再用砖压上面沥干水分。”
“最后,就是将淘好的泥土翻练匀实,留待后用了。”
唐英本就聪慧,老汉这么一说,他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淘练泥土”这道工序的一整套流程了。
“大叔,你先歇歇,我来帮你!”
唐英笑了一声,接过老汉手中用来翻搅泥水的儿臂粗细的木棍,一边往大缸中放入瓷土,一边拿着木棍使劲翻搅起来。
这一幕,看得那些窑工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谁见过督陶官亲自动手干活的?而且做的还是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
有几个窑工还偷偷地使劲拧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软肉,该不是自己还在做梦,没睡醒呢吧?
可是腰间传来的钻心的痛楚告诉他们,你们没做梦,你们看到的是真的!
他不仅在帮那老汉翻搅泥水,而且还脱下了鞋子,挽起了裤管,跳进了稠化床中踩练泥料!
忙碌了整整一天,唐英一直在窑厂里和那些窑工们一起,端着大碗,蹲在地上吃完了晚饭,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住处。
他毕竟已经四十七岁了,而且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重活累活,忽然莽了这么一天,感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但唐英心里还是很欣慰,感觉这一天的劳累很值得。
这一天时间里,他不仅仅搞清楚了“淘练泥土”这一工艺的流程,而且还亲手操作了一番,知道了瓷土为什么需要淘练,淘练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和练泥工地上的窑工们,打成了一片。
这是一个好兆头。
想要学到真本事,就需要真诚请教,就需要能够融入到窑工们当中去,如果窑工们不接受他,那才是真的要绝望了。
幸好,他开了个好头。
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唐英半倚在床头,开始计划明天要做的事。
“淘练泥土”算是过关了,实际上,这一关并不复杂,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纯粹的体力活而已。
那么,明天就应该去学习下一道工艺――“炼灰配釉”了。
配釉要用灰。
御窑厂用灰出自景市之南一百四十里的乐县。
灰以青白石和凤尾草迭垒烧制而成,再配上练好的瓷泥,调成浆水。
在这里,细泥与灰的比例,就十分关键了。
按照一般常理,细泥与灰的比例按10:1调配,则为上品瓷用釉;7:3或8:2则为中品之釉,对半或泥少灰多则成了粗釉。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比例,实际操作之中,究竟什么样的比例才是上品瓷用釉,什么样的比例才是中品瓷用釉,要调试过后才能知道确切的数据。
想着想着,唐英不知不觉间,就这么靠在床头上睡了过去。
他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唐英就醒了下来,他一看窗外的天色,早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哎哟!”
他吃了一惊,连忙就要下床,两只脚刚一踩到地上,一阵阵酸麻胀痛之感就传了过来。
“老爷,您怎么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侍从听到唐英的喊声,连忙闯了进来,一脸慌张。
唐英朝他摆了摆手,苦笑道:“没事,就是浑身上下酸痛难当。”
“老爷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昨日陡然做了那么多,今日自然是浑身难受。”
侍从一听,顿时放下了心,他是从京城跟着唐英来到这里上任的,要是唐英有事,他的下场也好不了,他想了想,又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