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以后,向南将背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放,就来到了书房对面的修复室里。窗边的那台缂丝织机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一个人,和它一起缂织出这世上最精美的画卷。
深吸了一口气,向南从一旁的立柜里拿出丝线来,开始给织机上经线。
早在今天上午,向南就已经选择好了这一次的缂织粉本,是清代宫廷画家郎世宁的《白玉猴》设色纸本立轴图。
这幅画作上,悬崖边斜长出一杈桃枝,桃枝上长满了绿叶,绿叶之间,硕大的蟠桃鲜嫩欲滴,两只白玉猴一只坐在桃枝上左顾右盼,另一只沿着枝杈攀援而下,似乎是要摘下蟠桃果腹。在下方的山石之间,一道山泉流水激荡,汩汩而下。
整幅图构图合理,色彩丰富,层次分明,颇有一番意趣。
忙碌了一阵子,向南给织机上完经线后,然后就是套筘、弯结、嵌后轴经等各项工序,等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拿起墨笔,准备将《白玉猴》的纹样勾画在经面上。
这一步也是缂织作品的关键一步,纹样勾画得好坏,直接影响最后成品的质量优劣。
不过,纹样勾画显然难不倒向南,别忘了他还是古书画修复国家级专家呢,在经面上临摹一幅画作,又有什么难的?
等到向南将《白玉猴》的纹样在经面上勾画完毕之后,缂丝织造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可以开始织纬了。
向南将白、黑、粉、绿灯各种色线在小梭子上配好以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在缂丝织机前坐了下来,脚踩着脚踏,开始一板一眼地缂织了起来。
俗话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
向南已经足足有半个多月没有上手缂织过了,虽然不至于丢一半,更不至于变成门外汉,但手忙脚乱是难免的,有的时候脚踏踏下去了,经面奇偶线已经上下分层了,他右手上捏着的小梭子居然还没穿过去,而经面上的奇偶线又合上了。
所幸向南适应能力极强,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渐渐地找回了之前缂织时的那种状态,慢慢地把节奏给调整了过来。
一直忙活到夜里十点多,向南这才停歇了下来,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包括做缂织前的准备工作,他实际上只缂织出了五厘米的作品,刚刚好开了个头,连画面都还没缂织到。
不过向南并没有感觉沮丧,缂织工艺本就复杂,哪怕是那些缂织名匠,要成功完成一幅作品,时间长的都需要耗时两三年呢,他这才哪到哪,一点都不着急。
稍稍收拾了一番,向南就关了灯离开了修复室,然后跑到浴室里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
刚回到卧室准备靠在床头玩一会儿手机,他这才想起自己回来后,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之前倒还没觉得有什么,等到想起来时,才发觉自己饿得厉害。
他摸了摸肚子,几步来到厨房里,打开冰箱一看,里面除了几瓶啤酒和几个咸鸭蛋之外,什么吃的都没有。
也难怪,向南平时在家里又不做饭,冰箱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存货,更何况前一段时间刚出差了半个来月,就算之前冰箱里有点什么吃的,那也放过期了。
想了想,向南只好套上衣服,下楼来到小区对面的夜宵摊点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这才重新回到了楼上。
……
第二天一早,向南吃过早餐后,就一路溜溜达达地出了门,走到市民广场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办公室,而是转了个弯,折向了魔都博物馆文保小院。
文保小院里一如既往的平和、宁静,院子里冠如华盖的榕树铺天盖地,遮蔽了大半个院子,将仲夏里的炎炎烈日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片阴凉。
时间还早,魔都博物馆里的文物修复师或推着自行车,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慢慢往修复中心的方向走去,显得悠闲而自在。
向南背着背包,一路走进了院子里,经过办公楼一楼的值班室里,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保安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向专家,这么早啊?好久都没见你来了。”
“师傅早,我前段时间出差去了。”
向南朝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拆封的烟来,扔了过去,笑道,“这烟是别人给的,我不抽烟,送给你尝尝。”
“哟,这么好的烟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向专家!”
中年保安笑容满脸,显得很开心。
这向专家跟别的专家就是不一样,又没有架子,又好说话,还总是拿烟给他们抽,他们这些保安,最喜欢跟他打交道了。
“客气什么?”
向南笑了一下,对他挥了挥手,说道,“师傅你先忙,我上楼找我老师去了。”
说完这句话,向南就沿着楼梯,径直上了楼,很快就来到了楼上的古陶瓷修复中心。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 青铜香薰
古陶瓷修复室的玻璃门开着,里面却很安静,向南走进去往边上的大修复室里看了看,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修复师正在里面收拾着东西,小乔倒是还没有来。
小乔原本上班时就不怎么积极,以前单身狗时还总是睡懒觉,踩着点上下班呢,更别说现在已经当了妈妈,家里面的事情更多了呢,没这么早来也是正常的。
向南只是随意瞄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就继续往走廊里面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江易鸿的办公室门前。
老江上班一向是很早的,虽然来了也没什么事,但几十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已经改变不了了,没事也得在修复中心里转一转,看一看,这样心里面才会感觉到安宁。
向南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在门扉上敲了敲,然后轻轻喊了一声:“老师?”
江易鸿正在里面拿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博古架上的各类古陶瓷器,听到向南的声音后,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看了向南的一眼,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也好久没来看老师了,刚好这几天有时间,就过来看一看。”
向南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将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拎起一旁的水壶,跑到办公室一侧的茶水间里准备烧水,他说道,“老师,我给您带了上次的那种野茶,待会儿您尝尝味道。”
“又有野茶了?”
江易鸿一听,连忙放下手里刚刚擦干净的文物,对向南说道,“你哪会泡茶?简直就是糟蹋茶叶!一边待着去,我自己来!”
说着,他将手里的抹布放到一边,到洗手间里洗了洗手,就坐在茶艺桌前开始烧起水来。
向南见江易鸿抢了自己的活儿,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泡茶嘛,反正都是喝到肚子里的,那么讲究干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同的茶叶,不但泡茶的水温不一样,就连泡茶的时间都不同。”
江易鸿一边用烧开的水烫洗茶壶,茶盏这些玩意儿,一边对向南说道,“这就跟修复文物是一个道理,瓷器有瓷器的修复方法,陶器有陶器的修复方法,这些修复方法不存在孰好孰坏,只有哪一种更合适而已。”
过了一会儿,江易鸿将凉了一阵的开水冲入茶壶,嫩绿的野茶在滚烫的水里翻滚、腾跃,一股浓郁的清香随着水汽蒸腾而起,瞬间充斥了整个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