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把一盆面条跟不?嚼似的吞完了,言昳也把她那两根破面条给品完了,她瞧着他:“是知道?你长个儿?,能吃,但这么?个吃法,你不?怕一会儿?肚子疼。”
山光远确实一直有胃病。
只是她怎么?会知道??
山家没了之后,他流浪落难那几年,恰逢河北山东一代的饥荒大潮,他没饿死就是万幸,曾为了肚子里有东西吃,树皮、泥巴饼、草根,什么?都吃过。因他还有点?小本?事能偷到些馊沤干粮,所以不?至于饿死在路上。
到了金陵之后,他先在孔管事家里住了几日?,别说吃饭了,连喝粥都吐。越是金贵的、油脂的、热烫的,他越吃不?了,肠胃绞痛直打滚。孔管事的媳妇是个老实好人,先拿粗粮杂面饼子掰碎了,沾了糊糊一点?点?给他喂,一天喂六七次,待稍微好一些才开始吃饭喝粥什么?的。
但山光远一直肠胃很不?好,特别是前?世二十?多岁之后打仗那些日?子,又严重起来,但他几乎没对外表现过。年纪大了,忍痛的能力也强了,再痛他都能捱过去了。
言昳说着话时候,还瞧他脸色。
胃隐隐作痛的山光远:“……没事。”
“没事儿?个屁。”言昳扯着嗓门在院子里喊轻竹:“我那个酸枣糕还剩不?剩呀!”
轻竹在屋里没听见。
山光远靠近一步:“别喊。”
言昳撇嘴,还想?起身叫轻竹,山光远知道?她要是咋呼起来,简直是一千只雀对骂般叽叽喳喳,伸手按了她肩膀一下:“不?用!”
言昳突然一颤,回头瞧他。
不?是瞪他,是看?他。
山光远知道?她不?爱让人碰,放开手来,又退了半步,就那么?站着。
言昳目光从他臂膀上滑下去,落在他手上。
他一向生了双很可靠的手,掌宽指长,指节凸起,手心里全是茧却很灵巧,干燥温实,有种一只手能把所有事儿?扣住的魄力。
他俩少年离散后,多年再见面,他在西北当兵,头铠下的下半边脸被几层麻纱蒙着,遮蔽风沙。她当时瞧见他那双手拿窄刀割开细秸秆,一把秸秆丝在他手里编一编,编成了个装蛐蛐用的小笼子。
没认出脸来,就先认出这双手来了。
言昳突然不?叫了。简直跟点?中了哑穴似的,只回过头去,因觉着气氛尴尬,跟找事的猫儿?似的,不?喵喵,只拿爪子没头没脑拨弄空了的碗筷。
山光远拖了竹马扎过来,离她一臂远,突兀道?:“我。姓山。”
言昳脑子里在琢磨以前?在西北相遇的事儿?,心不?在焉,只稀里糊涂的应着:“唔。”
山光远哑着嗓子,慢慢说,说几个字便看?她的脸色:“京师,山家。二、小姐,知否?”
言昳侧脸对着他,她钝钝的点?头。
山光远:“当真?”
言昳眼睛直视着墙角几盆花,声音呆呆:“嗯。那个山家。”
山光远前?世并没有正面告知过她,是他打探的时候,她伸了耳朵听见的。所以上辈子大家小时候都装彼此不?知道?,她不?问,他也不?解释,但言昳私下估计也没少查山家的事儿?。
他还算是头一回在她面前?说。
只是可惜自?己现在口舌实在不?利落。
他说的也只好很简短,言昳的回应更简短:嗯、啊、这、是。
马褂一穿,她都能去当捧哏了。
山光远觉得不?大对劲儿?,她怎么?这么?不?关心也不?吃惊?他从竹马扎上站起来,去看?言昳的脸。
她眼睛直的跟前?世学书时候似的,人在金陵城,魂在渤海湾,早走?神了!
山光远差点?气笑?了。
好呀。他在这儿?吐露威胁性命的身世秘密,她在那儿?神游发呆了?!
山光远声音低哑,突然拔高?一点?音量,就跟古琴重弦被狠狠一拨:“……白昳!”
言昳一激灵,回过神来。
山光远无?奈:“……我说的。听、到了?”
言昳竟然点?头:“嗯。你是大家口中那个贪墨受贿、奸邪狡诈、杀戮成性的将门山家仅剩的独子。”
山光远有点?吃惊,真没想?到她听见了。
言昳眼睛转了转,把手放在嘴边,小小声道?:“你叫什么??山什么??偷偷告诉我就行。”
“山光远。”他老老实实,一字一顿地回答,像是希望她好好记住。
言昳心里在笑?,面上却皱眉:“三观演?”
山光远:“……”他伸手,要借她的软爪子写字。
言昳不?情不?愿的伸出来。
山光远指尖一笔一划写下,言昳就跟手抽筋似的,痒的那泛粉指尖乱哆嗦,最后跟个八爪鱼似的,指尖一攒,包住他写字的食指:“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山光远。大山的山,发光的光,很远的远。真难听。又拗口,又没文化。你这名字,能是个男三就不?错了,要别的讲究的书里头,只能是个小兵。”
山光远:“……”她说什么?呢?
言昳睥着眼睛思索:“你家人名字起得都挺简单的。我记得你爹是山以将军。你大哥叫山广汀。你这个远字,都算你家里比划最多的了吧。”
她竟知道?他大哥的名字。
山光远没说话,言昳又松开“八爪鱼”,放过他的食指道?:“哎,别生气。我不?是打趣你家。我知道?山家是忠良,若非袁阁老当年——哎,反正他也被韶家斗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