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暴雨滂沱,他们在曾经三个人经常去的那个室外篮球场里,简纵浑身湿透,在与顾厉结束一场“斗牛”后,忽然将手中的篮球抛掷场外,迎着漫天雨瀑,一把环住顾厉的脖颈,仰头献祭出一个带着苦涩水汽的吻。
吻过之后才说:“旋儿走了,就剩下咱们俩了,咱俩必须得好好的,那哥们儿在天上看着呢――但是顾厉,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现在不想再好好和你做兄弟了。”
唐突而莽撞的表白,顾厉却只是眸光深深地看了他许久,而后,便答应了。
一直到婚后,人前不苟言笑神色冷峻的顾总,在外人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时候,却将他宠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简纵曾以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于是他便加倍地报之以琼瑶,对顾厉好,对顾厉好,对顾厉好。
然而,人生又哪里会没有遗憾?
结婚第三年的那个纪念日,一场缠.绵.情.事,再醒来已是半夜,而简纵身边的位置却已空无一人,只有真丝床单触手生凉。
他披着睡袍下楼,管家却说,顾先生开车出门了。
简纵意外而疑惑,但是顾厉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但好在他和顾厉的车是同款订制,当初为了安全考虑,特意加装了感应定位器。
简纵上车,打火,图标显示,顾厉的车子正停在市郊的某一处。
那位置格外熟稔,简纵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方位,于是一脚油门将跑车轰出车库。
夜凉如水,最终,他在市郊的一座墓园门口停下。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微妙而难言的预感,但他还是不敢轻易论断,一步步,顺着青石台阶,走到了位于墓园深处的一座私人纪念亭外。
亭中只有一座墓碑,永远十八岁的陈旋就深眠于此。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坐在碑身前,直到简纵走近都丝毫未觉的男人。
简纵凝视着那道熟悉的沉默背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不仅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陈旋三十岁的生日。
原来,他这三年婚后的幸福时光,每一刻,都糅杂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他听见顾厉用极轻极缓的声音,对着墓碑上那方黑白小相说:“旋儿,我好想你。”
那是连他都不曾领略过的温柔语气。
至此,这段两个人的电影,终于还是生生刻上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或者说,他们三个人的感情,从来就是彼此纠葛,缠绕不解。
也是在那天夜里,简纵从顾厉断断续续地、宛如回忆般的低语里才知道――
这个人,从始至终爱的,都是曾经那个有着安静笑容的青葱少年。
再后来,简纵也曾歇斯底里地咆哮质问过:“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又为什么要结婚!”
深藏十二年的情感一朝大白于天下,顾厉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然而,他的回答却让简纵再次如坠深渊。
“因为,他喜欢你啊。”
槐荫丽丽,夏日如昨,而他们之间那场浩荡而明亮青春盛宴,终于在而立之年落下迟来的帷幕。
此后一段时间,简纵从两人的家中搬出来,回到了婚前自己住在城外那幢小别墅里,他消沉而放纵,用一切能麻痹自己神经的方式来换取片刻内心安宁。
再一次烂醉之后,被朋友喊来的顾厉在酒吧门口捡到,顾厉将他带回了两人的家照料一夜,人醒之后,却对他说――
“无非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这就活不下去了?”
简纵讥诮反问:“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感受,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顾厉沉默许久,说:“我明白,因为我的失去,在你之前。”
简纵愣怔无言。
那是他们说与彼此听的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感受吗?”
“知道,我曾同样失去。”
过几天,简纵卸下所有公司职务,给顾厉留下一纸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只身飞往国外,从此再未曾踏足过这片写着“顾厉”两字回忆的土地。
三天后,顾厉在书房发现那份协议书,还有一张简纵附赠的临别之语――
“我爱你一晌贪欢,你赠我遗梦一场。”
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他十二年前就已经体会过。
而此刻的锥心之痛,却像是讽刺的提醒。
看,最爱你的那个人,你也失去了。
一场大梦,遗恨三生。
无论是谁有意,是谁无心――
他们就此天涯。
*
午后的房间静谧安宁,微风从白纱帘的缝隙中偷偷溜进来,吹动雪白一角,似是翻涌轻漾的无名浪花。
仉南揉揉发酸的眼睛,将那本《遗梦》放回床头柜上,而后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