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麟正倚着窗户棱打盹儿,听见苏晓棠和顾小易的对话,哼了一声。
苏晓棠以为他们二人都在笑话自己,不禁涨红了粉嫩的小脸,气鼓鼓地说,“你们不信是不是,我见过的皇家小姐,就没有连花钿都自己画的。”
花钿?顾小易一脸懵懵懂懂,周麟清醒了过来,“啪”得一掌就拍在了桌角上,“果然!”在他凌厉的掌风之下,桌角,碎了。顷刻之间,整张桌子裂成三块,上面摆着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果然!”苏晓棠大惊失色,她趁着周麟睡着的时候偷偷探过他的气息,确实和常人无异,完全不像练家子的样子,但此刻竟然无须运气就能击碎桌子,果然隐藏了实力。
苏晓棠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好像是挂了霜的柿子,右手又悄悄覆上腰间。顾小易见势不妙,赶紧伸出右手在苏晓棠面前晃了晃,指了指邻桌,似乎是提醒她别忘记身处何地。
隔壁那桌早被一声巨响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人还抖到了凳子下面,心里想的是,果然拼桌有危险,谁知道身边坐得是不是一帮神经病。
就在这时,店小二和掌柜的像及时雨一样出现了。
“嗳,客,客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掌柜抖得和筛糠一样,躲在店小二的身后,露出半张蓄着山羊胡须的瘦脸。
顾一易看周麟一副没打算搭理人的模样,抓了抓头只好自己出马来应付眼下这个局面了。
“我说掌柜的,你这桌子的质量好像有点问题,一只桌脚长,三只桌脚短,正好我弟弟夹菜时用手肘压了一下长得那条桌腿,你看就成这样了。”顾小易说得动了容,一脸惋惜。
掌柜扫了一眼一身黑色劲装的顾小易,顿时感觉气度不凡,再看那滚落了一地的汤汤水水满地狼藉,忍不住一阵肉疼。周麟恰好这时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吓得掌柜的两条小腿肚直哆嗦,“那,客官,您没伤着就好。”
苏晓棠乜着周麟,忽然觉得肩上一沉,原来是顾小易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头,说道:“小妹,快点拿银子出来赔给掌柜的,毕竟是你弟弟不懂事,弄坏了人家的桌椅,还打碎了这么多碗碟。”
苏晓棠一听这话就乐开了花,“就是,弟弟太小,不懂事,等我回去就教训他,下次可不能这般造次,这银子,算给老板赔不是了。”说罢就从荷包里掏出沉甸甸的一锭纹银,往店小二手里一丢,小二的眼睛都直了。
顾小易龇着牙嘶嘶抽气,这姑娘,出手也忒大方了。
看着笑得像一尊弥勒佛的掌柜,顾小易装作不经意地来了一句,“老板,旁边那家客栈也是你家的生意吧,还有没有空房?我们兄妹三人今晚正好缺个落脚的地方。”扭过头来冲着苏晓棠挤了挤眼,低声地说了一句,“你给多了,咱们得从房费里讨回来一些才划算。”
苏晓棠扯着面皮干笑,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顾小易嘴上讨了便宜去,这小子真正是油嘴滑舌的市井小人。
酒楼旁边果然有一间挂着“潇然楼”招牌的客栈,三人走出来天色将晚,一看这大街上稀稀落落没什么人,就直接随着酒肆的店小二进了客栈。
店小二冲着前台伙计耳语了几句,就低头告辞了,剩下一脸堆笑的伙计小哥和他们仨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伙计小哥张口问了一句,“几位客官,您看是要几间上好的客房啊,容我和你们介绍一下?”
顾小易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就要一间。”
不管苏晓棠怎么递眼色,顾小易坚持只要一间大房,说自家兄妹三人睡一起才安心,然后嬉皮笑脸和伙计砍了半天价,说刚才给酒楼掌柜的那锭银子里包含了一部分房费。伙计心想,明明隔壁掌柜带话,说这几位是有钱的少侠来着,怎么换个门就变得一毛不拔?酒楼生意本来就和客栈分两头结算,这下还得自己去那边讨钱,真是晦气。
到最后伙计挂着一张脸,领他们去了天字号唯一一间大房,咣当推开门就走了。
第7章 第 7 章
顾小易简单铺了个地铺,把两张大床留给了周麟和苏晓棠,“等会灯熄得早,咱们赶紧洗漱一下。”
苏晓棠正趴在窗台发呆,她原本想着,自己一个房间的话也好洗个澡,结果如意算盘落了个空,冷不丁又听见顾小易这话,皱起眉头。她想起傍晚时街上人迹寥寥,掐指算了算日子,恍然大悟,怪不得顾小易这么着急让他们休息。她伸手从包袱里取了块帕子擦了把脸,便和衣躺下。
周麟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除去了斗篷,倒头便睡。这些天,顾小易早就发现周麟的作息简直规矩地令人发指,有一次他们前脚跟刚踏进某小院的门,他后脚立刻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顾小易待他俩都躺下了,把他们二人丢在地上东倒西歪的靴子拾掇起来,放在床边,又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地铺前,悄悄地躺下了。
是夜,苏晓棠睡到一半,好像听到风吹打窗棂发出的声响,她有些嫌吵,想起身关窗,又觉得眼皮特别重,心里告诉她,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气味,好像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蜜糖。
不好。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疾如刀,只见一只细长的竹管从门缝中探了出来,冒出袅袅白烟。
是迷药。
苏晓棠立刻屏住呼吸,这迷药好生厉害,她的身体仿佛灌了铅,半寸移动不得。绝对不能束手就擒,她猛地一发狠,自己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气立刻充斥了口腔,一阵钝痛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苏晓棠从床上一跃而起,发觉隔壁床上的周麟还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发出匀称的呼吸声,真是只猪。她火急火燎地奔到地铺旁,打算叫醒顾小易。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着了道,这客栈竟然是家黑店!估计白天时看她出手阔绰,又以为他们是外地来得富家子弟,人生地不熟,这才选他们下手吧。
苏晓棠伸手向被子一探,顿时感觉到古怪,她一把把被子扯开,被子下面竟然堆着几个枕头,顾小易早已不见踪影!她再次抬头看向窗边,果然窗户正大咧咧地敞开着。而且顾小易那个不离身的灰色小包袱也不见了。
该死!
苏晓棠顾不得再去理会周麟,捞起床边的靴子就直接踩了进去。
顾,小,易!
贴着墙角跑得飞快的顾小易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晃了晃脑袋,估计是那位姑奶奶正在骂人。这些天他不是没试过逃跑,借着准备食材的名义稍微走远几步,一回头就能看见周麟像影子一样紧贴着,就连蹲茅厕稍微久一点,走出茅房也能看见他。他简直怀疑自己手臂上那幅图对于周麟而言就是块磁石。但老天还是被他的诚心打动,给了一个同时绊住这两位的良机。
不过他心中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愧疚,把他俩引入黑店是自己不对,在靴子里撒满钉子是自己不对,但是自己千错万错,还不是因为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想自己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之前摸过这家店的底,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白天和晚上干得勾当不同,加上今天日子特殊,估计他们下手的时间也会再迟一些,趁迷药之前赶紧脱身,料着他们打斗一团时也顾不上少了一个人的事实。
眼看再拐过前面的小巷,就能去到那条出城的小道上。
顾小易曾经跟着泔水车一起走过这条路出城,这条小路官老爷是不会查的,各个佃户早已打点好了油水,出城之后就会有专门的农户接手。虽然这下面的路该怎么走他还没想好,但是在乡下躲上数月,估计苏晓棠这个外地人就不那么容易找到自己了。
他没估计错,苏晓棠到南赤国的时间并不久,竟然连女王眉心要画花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冒失间的一句话已经捅下天大的篓子,他故意在晚饭之后就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自己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当个明白的……死鬼。
至于手臂上那副图,顾小易咬了咬牙,拿刀剜了就是,掉层皮肉总好过被周麟砍了脖子。他从来都不相信周麟会让自己活命的话,这是直觉,打他第一次和周麟对视之后就一直很确认。周麟的眼睛里冰冷地毫无温度,即便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七情六欲,这不是一双会生出怜悯之心的眼睛,怕是等达成了他的目标,抛弃顾小易的命和丢掉鸡骨头一样易如反掌。
街道上的阴气渐浓,门户紧闭,天空一片黯淡,没有任何星辉闪耀。偌大的街道空荡荡的,侧耳听,只有身着夜行衣的顾小易从青石板路面上擦过的沙沙声。
血红色的月亮比平时的月亮大了三倍不止。
今天就是“辟日”,是皇族在宫中祭祀的大日子,普通百姓必须在日落之前就紧闭门窗,不得外出。连城门的守备在这一天都会松懈,因为没有人敢在今天躁动。
辟日,也就是“君临之日”,是羲和唯一称帝的东青都展示圣威浩荡的特殊日子。
数百年前,大陆上的四个王国原本是平起平坐,他们约定好,由四国之王轮值领导整片大陆,不称君臣,不谈首尾,只为谋求共同繁荣。这个规则却在那一界东青都国王卸任之际被打破,帝都突然向天下发布诏令,废除轮值约定,由东青都作为永久的“圣都”统领四国。此举当然令其他三国心生不忿,他们不愿俯首称臣,便联合各国军士一路进攻东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