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发现哪里有异样了?”色子观察到旋花表情里不对劲的成分。
“这锁有古怪。”旋花如履薄冰地答道。
“据我看,它跟市面上到处都能买得到的金属锁头子没什么区别啊……”色子伸手捏了捏锁身,并不觉得摩挲在指尖的这柄样貌平凡的锁头有什么稀奇之处。
“没注意到锁身表面的纹路吗?”旋花提示道,“那其实是禁治咒的图案。”
“禁治咒?”色子一惊,依稀记得过去在京城调查锁龙井的时候,在井盖正面发现过的龙围莲花的图案。当时旋花把那些图案叫做禁治咒,并告诉他:禁治咒由一套繁复严谨的符号系统组成,原本是先人用以趋利避害的暗语,是一种可以和神魔鬼怪沟通的语言。可惜经过历史长河的流变,禁治咒逐渐成为某些巫术流派的仪式道具,加之掌握者寥寥,到现在世上已经没几个人真正读得懂其中的含义了。想到这里,忍不住脱口问,“既然认识,那你会解吗?”
“不要对我期望值过高,我的能力也很有限。”旋花摇头,“不过,我大概了解怎么分辨禁治咒所代表的吉凶,其实很简单:如果禁治咒构成的是对称图案,就意味着‘吉’;相反,如果构成不规则图案,就意味着‘凶’……”
☆、素色菩萨头顶九轮满月
“那这不就是……”色子虚起眼缝,翻来覆去地观摩手上捏着的那柄小小的锁身,片刻便有重大收获,却又马上陷入更深的惶惑,“这锁两面的图案并不相同,一面是轴对称的,有点像心形图案;另一面既不是轴对称,也不是中心对称,毫无规则可寻。按你丫的说法,这种矛盾的情况,到底是算作吉,还是归为凶呢?”
“无论是吉,还是凶,对你我这种身处逆境的可怜虫来说都不中用好不好?”旋花面露苦笑,柔声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越来越发现这句话说得非常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心里,早就抛开吉凶祸福这类只有身处顺境的人才会关注的东西了。咱俩现在的处境,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空谈吉凶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倒不如义无反顾朝着既定的目标迈进,恐怕还能弥补一二。”
“瞧你这丫头,数你心眼多。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乐意应承就应承,不愿应承就直截了当告诉我该怎么做不就行了,好端端地生发出这么多感慨,何苦来哉……”捕捉到旋花话中的丝丝悲凉气息,色子不得不暂时充当主心骨角色,探头问她道,“你丫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无非就是说,这锁今天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咱们没有第三种选择,对吧?”
“揣着明白装糊涂……”旋花拍了拍色子身后的背包,又朝他摊开手掌,“如果你心存忌惮,满脑子想着趋利避害的话,就直接把工具交给我,我自己开,往后承担任何祸衍业报我都认了好吧,省得还要听你侃这么些废话!”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呢?”色子坏笑,卸下背包打开,从一个塑料收纳小盒里取出一根看上去不怎么结实但前端带有微小密齿的细铁丝,转手送到旋花眼前。
玖月旋花正准备接过来,不想色子却电光石火般缩手,毫不迟疑地将细铁丝捅进锁眼,自顾自地捯饬起那柄淡黄色锁头来。约莫过去半分来钟,只听一声闷响从锁头内部传来,原来这锁终于叫色子给顺利撬开了。
“你现在的样子,倒有两分像个爷们儿。”旋花拍拍色子后背算是鼓励,然后示意他往后站,看情形打算在解禁之后第一时间开启龛门一探究竟。
两分?居然只有两分,况且还是“像”个爷们儿,这丫头究竟是在夸人还是损人啊……
色子纠结于旋花似褒还贬的称赞中哭笑不得,但仍旧乖乖取下锁头挪了挪脚,把正对神龛的位置让给对方。
玖月旋花来到神龛正对面,深呼吸两口,双手左右开弓拉开两侧龛门。
色子屏住呼吸,唯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比死人脸恐怖百倍的凶相。
然而并没有发生色子所担心的状况。
之前碑文介绍讲得清清楚楚,龛内是一座菩萨像,看来并不十分准确。
旋花和色子见到的,只有一幅工艺还算精致的菩萨浮雕图。
这尊盘腿而坐的素色浮雕菩萨既不是身负千手,也没长三头六臂。只见菩萨头戴宝冠、身披□□、胸前有顶链、璎珞,佩戴耳环、手镯、脚镯,肩上搭铍帛等,下着大裙,呈现出亦正亦邪的藏式菩萨的天人相貌。宝冠之上,九轮满月状神器呈彩虹状分布,以此烘托出法力无边的意境。手指若兰花状端在半空,左手上方游着一尾神鱼,右手上方则腾着一羽神鹰。
“这个菩萨……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似的……”色子满脸狐疑,嘴里小声地咕哝着。
旋花闻言,并不急于追问,给色子留出记忆唤醒的余地,便于对方集中精力搜索枯肠。
色子沉默了半晌,其间旋花始终没敢打断他的思路,一直陪他沉寂到底。
菩提金刚塔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碧色连天的黄桷树都不再轻易摇曳布满纺锤形的绿叶的枝梢,两个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我知道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色子突然眼前一亮,河东狮吼般打破寂静。
旋花觉得有戏,旋即作洗耳恭听状。
“这个菩萨我真认识。”色子把头转向旋花,正经八百地对她说。
“别光你一人门儿清啊,也把这位大神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旋花顺着色子一本正经的态度回应他,“也好求菩萨忙里偷闲保佑保佑我。”
“记得我昨晚没讲完的那个故事吗,眼前我们瞅见的这个菩萨,正好在我讲给你听的故事里出现过。”色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旋花。
“你是说九首神农?”旋花错愕,一语道破玄机。
“对!一点就通。”色子笑答,冲旋花竖起大拇指。
玖月旋花察言观色,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当初我跟叶华从地上把神像拾起来,重新放上石柱台面那一刹那,九个佛头齐刷刷地望向我俩的脸,给人的那种刺激和震撼啊,至今忘不了菩萨的尊容。”色子用略带故弄玄虚的口吻告诉旋花,“说了不怕你丫笑话,那个时候,我从菩萨的目光中读到了深深的怜悯。”
“怜悯?为什么是怜悯?”旋花的思维不觉间被色子带跑偏了。
“当时还不是很理解,直到不久后发生那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色子眸底突然暗流涌动,“遭遇撕心裂肺的痛苦之际,我终于体悟到菩萨为什么会朝我露出怜悯的表情了……”
“你说发生那件事,是指七牲祭吧?”旋花从色子的形容里觉察出某种暗藏良久的情绪,这种情绪是他不曾在人前轻易表露过的,里面似乎有几分懊恨,几分不甘和几分苛责,但更多的是无法消弭的苦痛。
“你丫又答对了,”色子迅速用嬉皮笑脸掩饰掉不经意冒出来的负面情绪,“怎么这么冰雪聪明啊,我该怎么表扬你好呢。”
“但你的故事还没讲到七牲祭的情节……”旋花开始对色子貌似漫不经心的口述产生了些许新认知,毕竟昨晚还出现在故事里的九首神农像,今天居然赫然出现在了面前,现炒现卖之余,不免令人觉得太过巧合。
“这个你放心,等今晚咱俩去南滨路吹着江风享用大餐的时候,我把故事剩下的部分全都说给你听。”色子承诺,心心念念着自离开京城以来望眼欲穿的一顿饕餮盛宴。
闻言,玖月旋花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浮雕上,从不同角度细审这幅传神菩萨像的每个角落,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注视着注视着,忽然心里咯噔一下,眉间浮现出淡淡的“川”字,说话的语气却保持波澜不惊:“你说,九首神农像,该有几个头?”
“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吗?”色子把旋花的提问理解为成心跟自己打趣,没好气地甩给对方一句,“九首神农像,当然长着九个脑袋喽,不信你自己掰指头数数!”
“除了菩萨头顶的九轮满月,也就是你说的九个脑袋之外,别忘了神像的正身还自带着一个佛头呢!”旋花侧脸盯着色子看,“这样的话,就不是你说的九个头,而是有十个头了。”
色子被这话一唬,迅速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用指尖敲了敲太阳穴,非常纳闷地自言自语道;“是啊,细数还真多出一个脑袋来,你丫眼神够毒的!但这分明就是九首神农像啊,我的感觉绝对错不了……不过十个头到底是什么状况,奇怪!”
“凑近点看,九个脑袋表面全都简洁地刻画了佛面五官,的确是佛头的象征……”旋花用手指的簸箕纹缓缓摩挲起浮雕上的九轮满月,先是顺时针方向依次触摸每一轮满月,第一轮,第二轮……不知为何,只在摸第七轮时手指停留的时间略长,第八轮,第九轮。然后是逆时针方向,第九轮,第八轮,第七轮。
逆时针摸到第七轮之际,旋花的手势戛然而止,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坚定地按在上面,同时再次把脸转向色子,翘起的嘴角洋溢着满满的得意:“你猜,我摸到了什么好东西?”
“发现什么宝贝了,让你丫这么兴奋?”色子眼瞅着旋花的喜形于色,断定她肯定在第七轮满月所在的浮雕位置探测到有价值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