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又是变换不定的,时而凝形,时而散溢,不多时便将那庭院都占了去,朦朦胧胧,飘飘忽忽之间,似是在孕育着什么,又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浮出水面。
这借了雪色的雾气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把叶枯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浇灭了,又升起大蓬大蓬的烟,呛的他有些难受。
那雪色雾气时而是让人感觉是浓稠的,让人觉得似是已化不开了,但下一刻又会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去了一般。
这般异象并不止于这一间宅院,这雪色雾气似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一层将神城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屏障不知何时已消融殆尽,天地飘雪,万物浮白,一时间 ,竟是搅的满城皆风雨!
有大雪落如虹!
这片早已消没的神城里似是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那大雪落入城中,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收束了起来,打揉成一束束雪雾。
只这神城到底是早已被遗忘了,此刻的城中也只有叶枯与苏清清两人与那不知是人是仙的女子,饶是此景壮观,大有绝伦之象,也到底是无人可赏,无人有心去赏,无人可叹,也无人有心去叹。
“啊!那片雾里!”苏清清惊呼,红润的小嘴长大了,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艰难地从嗓中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好像……有人。”
不需她提醒,叶枯也能看个分明,雪雾翻涌之间,沉降之中,竟有人影自其中浮现,那连缀成片的雪雾像是一汪潭水,此刻是水落而石出了。
绝不仅仅止于这所宅院,雾散而影现,一时间,就在叶枯与苏清清视线可及之内,无论是近处的街道、店铺、宅院,还是远处的天阙、楼阁、殿宇,皆有人影自雪雾中浮现。
有人影大氅宽袖,不怒而自威;有人影沽酒挂剑独行其道,落拓不羁;有人低头哈腰,堆笑逢迎;有人稳坐高处,俯瞰神城,收风云入怀,览乾坤入目;有长袖飘飘,飞仙欲举;有欲驭虹驾影,遁地飞天……众生百相、修士百态,好似都被它演绎了个遍。
这座早该是消亡于岁月中,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的古城像是“活”了过来,将昔日的繁华尽皆展现在了叶枯与苏清清面前,不难想象,往昔鼎盛之时,这座雄踞一方的神城中灯影之繁、仙影之盛,也让人不禁去问,究竟是什么力量能使这如此雄城从极盛走向极衰,最终被碾做了尘土。
只可惜,这些人影俱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其真实面貌,不仅如此,这些自雪雾中浮现的人影似都是死物,一动不动,生机了无,他们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成就了永恒。
叶枯向那位“天上仙”望过去,只见她仍是静静伫立,一动不动,这满城幻景似都不在她眼中似的,想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说,也该是不过如此了。
“你看,叶枯,那宅子里面……”苏清清似是又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拽了拽叶枯的手臂。
就在他端详着那与苏清清生的一模一样的“仙”时,那宅院中的人影竟是动了起来,大步迈出,似是要从那庭院中走出来,来到叶枯与苏清清所在之处!
除了那院中之人以外,其余的古人幻影仍旧是呆立不动的,只独独他一人,与众不同。
没来由的,叶枯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与这座神城相反的方向上,那位被混沌雾霭遮蔽了真容,日夜不辍,凿石刻碑的佝偻身形,此前种种,如蜻蜓点水般在叶枯心头浮掠而过,惊得心湖涟漪阵阵,暗流汹涌。
那人的面容是被一层朦胧遮蔽了的,但不知为何,叶枯却觉得那“人”就是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神城已然成了一片废墟,此间种种,也该,也理应都是数千、数万乃至数十万年前的环境才是,但那唯一活动起来的“影”却好似要从这幻象中走出,逃出岁月长河,跨越生死两界,来到今世今时似的!
在那一刹那,叶枯只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慑住了,像是着了魔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本该是惊骇万分的,但魂海中却是风平浪静,犹如一潭死水。
万幸的是,这一回是叶枯想错了,这失神只是刹那,那庭院中的存在其意并不在于叶枯与苏清清,他来到了那以墨色晶石雕琢而出的大圆上。
“这是……”
就在此时,叶枯背后一凉,他蓦地一转身,只见有一片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抬头望去,只见有巨龙之影,出没于云层之中,隐现于雪雾大柱之间,遮天蔽日,身躯盘桓不知几何。
神龙见首不见尾,压城而城欲摧,
它是这片天地中的又一活物,是无尽岁月前的真实发生的事显化于今世。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迷(二十一)
龙身卷千里,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让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宫阙楼台都扭曲了起来,是昏黄风雨已至,而飘忽仙影不再,被那落雪染白天空一瞬间便暗了下来,换了颜色。
庭院中的人影与天上的龙影,二者是这片天地间唯二更接近“活物”的“雾中虚影”,雾满神城,吞吐岁月,也只有此二者能有所动作,而不只是一块块死寂沉沉的人形雾团。
自从见到了那位与苏清清生着一般模样的“仙”后,那自进入铜殿以来一直存在的修为压制了的便消失了,此刻,叶枯以五行入神识,五行化器,镇于魂海五方,有金剑纵横,斩灭诸般杂念,有神木撑天,独木以成林。
只可惜,饶是以五行入神识之精妙,也依然是无法抵御那无形无相,源于天地又合于大道的“变数”。
那动起来的雾影是几可以假乱真的,叶枯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所见皆是幻象。但他仍是觉得自己的神魂,或者说他整个人已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落在甚至是陷在了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另一半却还在今时今世。
他像是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被从内而外的撕裂开来,同时又能每一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半的存在,这种感觉直让叶枯欲仙欲死,但却也唯有如此,他方才不至于迷失在阴阳两界、古今两时之中。
诡异的是,饶是如此壮观骇人之景象,神城之中却仍然是寂静无声的,到底是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岁月,历史的回响也哽咽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人,只有一张浮在面儿上的苍白的脸。
同样,在叶枯一身所经历的两片天地之中,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寂静无声的,声音似是被落在了某处,不存于此间。
“刷!”
突然间,忽有白虹贯日而起,剖开了漫天雪幕,势如破竹,贯穿了那如山岳般的巨大龙首!
这一道虹芒也将叶枯的“一半”从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拽了回来,他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只更让叶枯感到后怕的是,不知何时,他身上已是覆了一层薄雪,那是一层浅浅的白,是浮在皮上的,这层“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犹如是正在退去潮水,若不是及时醒来,恐怕下一刻就会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这是……”
叶枯稍稍缓过了神,只见苏清清像是失了魂儿一般,她像是没了自我意识,亦步亦趋着向着那大门敞开的宅院走去。
不同于叶枯的有薄雪覆体,苏清清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霞光之中,那一层霞光是在变化之中的,忽明忽暗,透着某种眩惑的意味,只这么一会儿,叶枯便感觉双目干涩,不自觉间竟有两行清泪滑落,他赶忙是抬手擦去,才见得这泪水中竟是带着丝丝殷红。
苏清清洁白如玉的体表有点点光泽闪耀,此时,她已是登上了那四五级台阶,距离那扇暗红色的大门不过咫尺之遥,玉手已经探出,像是要触摸什么。
只是,那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苏清清整个人如遭雷击,止住了所有动作,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正当叶枯惊疑不定之时,突然,周遭天地骤然一暗,先前只是薄暮,此刻便一下坠入了深夜,漫天飘落的白雪与那被攒聚起来的“雪虹”俱都不见了踪影!
叶枯猛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那硕大无比的龙首被一支长矛刺了个对穿,这支长矛上似是有一股不可测的力量,夺走了巨龙的全部生机,这头将一方天宇都遮蔽了去的远古生灵仰天哀鸣,再也无力支撑那蜿蜒如山岭的庞大龙躯,轰然落下,犹如是天塌了一般。
天空灰暗,神城欲摧,似是承受不住那磅礴的威压,那山岭般的龙躯还未落下,那一座座漂浮于神城上空的宫阙殿宇已是不堪重荷,再也不能高悬于苍穹之上,纷纷崩塌,坠落而下。
叶枯心知这只是虚幻之象,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够视若无睹却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他只感觉浑身冰凉,庞大无比的龙躯在眼眸中放大,眼前之景似是末日临头,是永夜前最后的一缕微光,而他自己正身处其间,身临其境!
“屠龙……莫非这便是那城头悬尸的由来?!这是岁月长河中浮现的碎影,究竟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