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至朝为自己送来椅子的丁春山点了点头,坐在了木村的对面。
傅明城默默看着,顿了一下,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我相信你。”
苏雪至说道,“其实很简单,这种能杀死病原菌而又对人体无毒害的抗生素,一直就存在于大自然之中。泥土、腐尸,甚至我们人类穿过的发霉的皮鞋、坏了的食物……只要有青霉菌孳生的地方,就有可能找到它们的存在。所以它有一个名字,青霉素。先民很早以前因为生活积累的经验,对它应该就已有了无意识的利用,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它的存在。我所做的工作,不过就是培养它们,并加以提纯而已。”
木村惊诧不已,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绝症的克星,伟大而神奇的药物……它绝对会成为医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里程碑……”
“天工造化,就是这么神奇而简单。”苏雪至笑了笑。
“我不妨再告诉你吧,青霉素只是抗生素家族中的一元员而已,虽然它功效卓著,治疗肺炎、脑膜炎、败血症等等人类在此之前束手无策的病症,但并非万能。像结核病的元凶结核杆菌,它就没法应对……”
“难道你又知道有什么新的药物能治愈结核病?”木村双目发光,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苏雪至颔首,“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另外一种霉菌,姑且称之为链霉素吧,它自然存在于泥土中。当然,想要找到并分离出菌种,非常困难,可能寻找一万份的泥土标本,未必都有可能捕捉到它们,但它们确确实实存在,并且,只要发现菌种并像青霉菌那样加以培养利用,那么,困扰了人类上千年的肺结核也是能够被治愈的。并且,抗生素的家族绝不只有这么两种,还有许多在等着人类去发现。病菌和杀死病菌的战争,伴随着人类医学水平的提高,将一直持续,不会停止。”
木村听得如痴如醉,叹息不已:“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开创了医学的新纪元!如果我也能参与到这样的医学研究当中,当会是何等的幸运啊…… ”
他不停地嗟叹,忽然凝视苏雪至,摇头,“还有你!我简直无法说服我自己!你这么年轻,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多?这不可能啊!”
“没什么可奇怪的,”苏雪至回答,“因为我有很多老师。”
“是谁?他们是谁?”
“弗莱明,弗劳雷、钱恩,还有阿尔伯特.萨兹和Selman A. WakSMan…… 太多了,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木村喃喃地重复着一个一个名字,眼里露出困惑之色:“不可能啊!他们到底是谁?能做出这样发现的医学界人士,我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甚至都没听过他们的名字啊……”
苏雪至一笑,收了话题:“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不必劳心了。好了!我已应你要求,为满足你的求知欲,将药物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现在该轮到你履行你的诺言了。”
“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室在哪里?”
她问完,看着木村。只见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改坐为跪,说道:“可惜了,我大约是没法再亲眼看到医学迈入新纪元的盛况了。谢谢你为我解惑,非常感激!”
他说完,朝着苏雪至郑重地叩了个首,表谢,随即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双唇紧抿,一动不动,竟是一副入定的模样了。
很显然,他根本就没打算交换的。
丁春山再次大怒,“王八蛋!玩这一套?”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就要再次上去,见苏雪至摇了摇头,她也不气,闲聊似的,继续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你守诺的。不过,劝你一句,别想着拿放毒来威胁谁了。”
木村没有半点反应。
“木村,如果你以为你可以用那个实验室充当威胁去换取什么,那么,你还是想当然了。这种事,不只是你们会,别人也会,就看做不做,道德下限在哪里而已!”
傅明城一怔,望向了她。
雪至继续道,“你威胁要流毒出去制造生物灾难对吧,那就一起吧!你可以,我也可以!”
木村眼皮跳了下,睁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面上依旧含着笑,语气轻松。
“原本呢,像这样的事,是严重违背医学道德的反人类犯罪行为,但既然你做了,我们又何必拿看不着摸不到的所谓道德来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我听说,你和你的横川老师还是同乡,对吧?”
木村本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动的淡定模样,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掠过了一缕惊疑之色。
“其实有时候,人如果抛弃了所谓的人性和道德,事情也就没那么复杂了。”
苏雪至脸上笑容陡然消失,神色也随之变得冷漠了。
“木村,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拒绝交待,那么,我也将会做一遍你们做过的事,然后,将制造出的你所无法想象的生物武器投放到你们的家乡,随便什么地方,水源,村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别想幸免。到时候,你幻想中的发生在别国的灾难,不但将在你们的家乡重演,而且,我保证,变本加厉。”
木村的两只瞳孔骤然收缩,表情变得僵硬无比。
“至于道德,”苏雪至再次笑了起来,目光笔直地投向对面的木村。
“对人,自然要讲人的道德,遵守人的法则。但对于没了人性只剩兽性的某些人类种族来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为最公平的正义。”
“我想,你应该不会怀疑,我的实验室和团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木村瞪大一双已然充血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几条横肌,不停地抖动着。那是愤怒至极的表情。
她却不再停留,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便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脚上皮鞋随了她迈开的坚定步伐,在舱室的地板上,敲击出一下又一下的橐橐之声。是自信,也是无言的轻蔑和傲慢。
丁春山这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骄傲。
这就是他上司的夫人!他是死心塌地崇拜起了她,甚至,要盖过对上司的服从和敬重了。
片刻之后,傅明城从舱室里出来。
天此时已暗了下来,远处,大海苍茫,她就立在甲板的一道栏杆之后,背对着他。不远处的,日本军舰上的那些浑身已被浇满汽油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排着队,双手抱着后脑蹲在甲板上,远远望去,像一串串用绳子穿起来的土豆。
海风突然将她头上的帽掀落了,掉在她身后的一片甲板上。傅明城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去,弯腰,替她捡了起来。她转头看见了他,立刻迎了过来,问道:“说了吗?”
“说了。”他点头。
苏雪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么,木村就交给你处置了。”
傅明城低头,看了眼自己指间的帽,仔细地拍了下沾在黑色帽檐上的一道灰尘,这才递了过去。
“你的。”
“谢谢。”苏雪至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思绪里,随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抬手抚了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及肩长的卷发,“至于实验室的处理……”
她沉吟着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让丁春山带人,跟着一道去。至于医学专业人士,傅老板自己就是了,加上和校长――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再通知卫生司中央防疫处,让他们也派人同去。”
苏雪至转过头。贺汉渚不知何时也上了傅氏的这条船,大约是乘小艇来的。
养了差不多两个月,现在他的伤腿已经能够行路了,但还不能长久,所以需要借助杖力。见他拄着拐沿着甲板的走道走了过来,她忙朝他走去,扶住他,用外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责备:“你的腿还不能多走路,你怎么来了?叫你等着的。这边我自己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