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思考了一会儿。
“这份邀请函应该值不少钱,我觉得至少能卖个两百法郎。”他说。
“……等等,这是夫人给你的邀请函啊?”
第39章 雾月・索洛涅・格罗斯泰特(上)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索洛涅?”
即使是阿尔莱德,也被索洛涅突然冒出来的异想天开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代表雾月社交季正式开始了的舞会,很多贵族都接到了邀请,这份请帖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都拿不到呢,你却想把它卖掉?”
“那不就正好了,越多人拿不到,越多人想要,这份邀请函就能卖出越高的价钱。”
“你真的越说越荒唐了,请帖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你能卖给谁呢?就算真有人买了,到时候子爵府邸的人一核对请帖,名字和人对不上,这可怎么说?”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担心,那种场合,负责迎接客人的人只要看到是真的请帖就会让拿着它的人进去――如果他们阻拦了真正的客人,而对方又恰好身份尊贵的话,整个子爵府邸的脸面就被丢尽了。这个后果他们承担不起,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去核对拿着请帖的人是不是真正被邀请的人。”
索洛涅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考虑把请帖卖掉的可行性,阿尔莱德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试图打消他疯狂的想法。
“夫人总归知道自己是邀请了谁的,就算有人能拿了你的请帖混进去,那他总要和主人打招呼的吧?你准备让夫人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拿着给你的请帖走到她面前吗?”
“那就是愿意从我这里购买请帖的人要烦恼的事了,肯定会有人觉得就算是面临被夫人赶出去的风险,也总比被拒绝在门槛外连进都进不去要好;再说了,夫人也不太可能会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人难堪。”索洛涅说着,把请帖装回信封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跻身上流社会的诱惑的,这类人可比你们想象的多得多,比如那些做梦都想成为某位贵夫人的情人的男士们,或者那些带着大笔嫁妆嫁给破落贵族只为了得到一个贵族头衔的商人的女儿们――老实说,我一直觉得那样的商人都很蠢,他们把自己的女儿送上了贵族老爷们的床还沾沾自喜,用自己的钱去肥他人的田,简直蠢透了。”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过份了,要是有一位绝对保守派的大法官现在就站在这里的话,大概会认为这个索洛涅是个“支持拿破仑的自由派潜在危险分子”,从而当场就下令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路易顿时觉得索洛涅不想去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也许是一件好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身为贵族的子爵夫人邀请的客人里肯定大部分都是贵族,要是这位先生在舞会上表露出了一点点对贵族阶层的不屑,事情可就大了!
“索洛涅先生,我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比较好,这要是被警察局的暗探听到你们可能就麻烦了。”路易想起那位和蔼可亲的贵夫人,觉得她要是知道她的远亲准备这么对待她的一片好意,指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子:“至于这份请帖,要是被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知道了您的想法,她大概会很伤心的,她可是特意命人把请帖送到我们那去的呢!”
“啧,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份邀请函是指明了给我的,也就是说,阿尔莱德自己也有一份邀请函,有他去就行的了。”索洛涅一边说,一边把信封封好收起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和阿尔莱德一起去,他自然有办法应对夫人――相信我,到时候整个巴黎城的权贵能把布戈涅府邸塞满。在那么多人里面,德・布戈涅子爵夫人既不会注意到他去了,也不会注意到我没有去的,而且我对这种舞会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够在那种场合穿的衣服。”
在听到索洛涅说自己没有相应的衣服的时候,路易愣了一下,不过在环顾一圈这个简陋的住所之后,路易不得不承认索洛涅说的大概是真的――毕竟,谁也没办法想象贫民窟里会存在奢华的礼服而不沾满臭气和灰尘。
“别这样,索洛涅,现在去订做衣服也还是来得及的,你之前才从茶叶里挣了好几百路易呢!”
“可我也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挣到了那几百个路易的,阿尔莱德。”索洛涅的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否定:“花上一个路易的钱,我就能叫一个强壮的搬运工给我卖上两个月的命,给我带来十个路易的利润;花上一百个路易的钱,我能得到什么?得到那些互相惺惺作态的公子哥儿们一个晚上的友谊吗?那我得把我所有的钱都花光,配上十个仆人、两部马车,再养上五六匹马才行,毕竟他们可不会看一个没有马车的人一眼。”
“……好吧,说到底那是给你的请帖,你有自己处置的权利。到时候夫人若是问起来,我就只说我和你是分开赴宴的,不知道你怎么还没到就是了。”
说不过索洛涅的阿尔莱德只好耸了耸肩,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
“容我插一句嘴,索洛涅先生,”路易问,“你们这个茶叶生意听起来真是回报丰厚得让人心动,我能询问一下详细的情况吗?我父亲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笔八千法郎的存款,一直存在法兰西银行里,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取出来买块地或者是做个小买卖呢。”
索洛涅有点诧异地看了路易一眼,然后看了看阿尔莱德。
“如果你是想从我们的上一笔生意中也分一杯羹的话,那你可能来得晚了一些,法朗坦先生。”索洛涅说着,走到那个带抽屉的破旧立柜前,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抽屉上的锁,顺手对路易和阿尔莱德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你来得正好,阿尔莱德,我正准备跟你说我们那批货的事情。那批货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但伯纳德先生说如果是一样的货色和价格的话,我们有多少他就收多少,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从印度商人那里进货,虽然他们奸诈了一些,但是茶叶的质量是还行的。”
整个三楼能坐人的就只有那两把椅子和喝醉了的玛丽坐在上面的旧沙发,如果坐在椅子上,视线稍微往下一斜就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玛丽腿上的吊带袜和衬裙下若隐若现的风光;可是若是坐到沙发上,那位喝醉了的玛丽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人。
注意到路易在沙发和椅子间游移不定的目光,玛丽对他抛了一个媚眼,咯咯地笑起来。
“来我这里啊,金币先生。”她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举手投足间依稀有种独特的韵味,证明她说的自己以前是歌剧院的头牌女演员并不是随口乱说的:“你应该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我一看就知道了,来姐姐这里,姐姐教你哦~”
“玛丽啊,我的朋友不是那些人,你别把他吓坏了。”阿尔莱德无奈地把两把椅子拉开了一点,然后自己坐到靠近玛丽的那一把上,让路易和玛丽隔得远一点:“路易,你坐那里,不要理她,她一喝酒就满嘴胡说八道。”
路易几乎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坐到了椅子上,连转头的幅度都不敢太大,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景色。当索洛涅从抽屉里拿出两本账本并把其中一本递给他的时候,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接过去,把账本半挡在眼前,然后翻看起来。
“我和阿尔莱德在几个月前碰上了一个茶叶商人低价出售一批茶叶,就想尽办法凑了两万法郎把那一批货吃了下来。”索洛涅一边指点着账本,一边对路易说,“那个人当时在赌场输光了钱,还欠了几万法郎的债,如果拿不出来他就得上法庭去,无奈之下他就把自己刚到手的货物贱卖了,那批茶叶一共有四千多公斤,均价下来是五法郎一公斤。”
路易想起阿尔莱德曾经说过他们当时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凑够两万法郎的本金,阿尔莱德当时还冒险去赌场赢了四千法郎。
“我不怎么喝茶,也不是很懂茶叶的品种。”路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索洛涅:“但我还是多少知道茶叶的价格的,五法郎一公斤的茶叶不是很一般的价格吗?这还是在商店里售卖时的标价呢。”
索洛涅嘴角牵动了一下,显出一种精明的自负来。
“五法郎一公斤确实是普通茶叶的价格,但要是只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做这笔生意了――那一批茶叶里,有大概五分之一是高级货色,每公斤的价格能达到20到25法郎。我把这些茶叶卖给英国商人,他们从我的手里买下来后转手卖到伦敦,那些恨不得一年喝掉一百公斤茶叶的英国暴发户就能花两英镑――也就是五十法郎的价格来买。他们英国人喝茶就跟我们法国人喝酒一样,甚至还要喝得更多。”
第40章 雾月・索洛涅・格罗斯泰特(下)
按照索洛涅说的价格,路易默默算了一下,如果索洛涅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单是把约莫800公斤的高等级茶叶卖出去就大概能收回一万六千多法郎的成本,剩余的茶叶哪怕是原价转手,整体算下来都能收获差不多六百个面值二十法郎的金路易的净收入。这利润是相当高的了,上次阿尔莱德说过他能拿到的那笔钱是两百个路易,如果说中间的差距是损耗和其他成本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而索洛涅的本事显然还不止这一点。
“除了五分之一的高级货色之外,还有大概四分之一的比普通茶叶好一些的中级货色,这一部分平均下来是以每公斤8个法郎的价格卖掉的,现在也剩得不多了。”索洛涅说,“剩下的我以每公斤3法郎的低价出售,那些买高级茶叶和中级茶叶的商人往往很乐意占点小便宜,这样就卖得很快,不需要一直占用我的仓库。你们在下面看到的那些茶叶,很大一部分已经另有主人,陆陆续续就会从这里搬运出去。”
这听起来是相当的可行,即使是对索洛涅有所怀疑,路易也不得不佩服他做生意的头脑和对价格的巧妙把握。
“我在一楼看到了一个搬运工,那是你雇佣的工人吗?”路易想起那个靠着绳子休息的男人,问:“我只看到了他一个,没有别的人,难道他要独自一人搬运这几千公斤的茶叶?”
“那当然,我用每月十个法郎的价格雇佣了他,还给他提供食物和住宿。这个人干活还算卖力,比我之前雇佣的那个爱耍滑头的家伙好多了。”
路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搬运工的工钱。
“十个法郎一个月?”
这也未免太少了点吧?就算是在马贡,一个纺织女工一年的收入最少都能有两三百法郎,路易自己在最忙碌的葡萄收获时节雇佣工人时要付出的价格也比每月十个法郎的价格高一些,那还是在物价相对低廉的外省呢!
而索洛涅似乎并不这么想。
“您也觉得太多了吗?其实我觉得每个月给他八个法郎就足够了的。”索洛涅说,“毕竟现在这个曾经因为偷窃面包而进过好几次监狱,身份护照上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我根本没人愿意雇他;不过考虑到我上一个搬运工就是很不乐意每个月只有八个法郎的工钱闹脾气离开,为了避免再发生这种事情,我才把工钱加到十个法郎的――这可是增加了整整四分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