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天夫人不在这里,您是想在一楼呢,还是去二楼您的包间?”
他们走进玄关的时候,穿着白衬衣和藏青色踏脚裤的侍者就迎了上来,路易注意到,侍者并没有称呼子爵的姓氏。
“二楼。”
“好的,先生们,请跟我来。”
想要去通往二楼的楼梯就需要穿过几个由玫瑰花树分隔而成的小客厅,在经过这些客厅的时候,路易发现了一些相当奇特的东西。
“那是……伦勃朗和提斯安的画?”
他们所经过的几个小客厅里都安设有桌椅,但似乎每个客厅的主题都不同:有两个客厅里摆设了放满书籍、画册和报纸的书架,有人正在里面看着报纸;一个客厅里随意地放着一些出自最一流天才之手的雕塑,看起来还刚被人挪动过;再另一个客厅,却是摆满了只有炼金术士才会使用的诸多器具,两个年轻人正兴致勃勃地提炼他们的贤者之石;还有一个客厅,路易甚至看见了好几套专门用来研究咖啡的设备!
而这其中,最吸引路易注意力的无疑是那些挂在小客厅里的绘画了――他至少看到了一幅伦勃朗的《祈祷的贤士》和一幅静物画,以及提斯安的一幅《少女的肖像》;这些出自著名画家手笔的作品被随意地挂在玫瑰枝叶交缠的客厅里,在不经意之间展示出了这里主人雄厚的财力。
“是的,莫利斯尔庞夫人品味高雅,她收集了许多艺术品放在她的俱乐部里。”卡利斯特回答,他问路易:“你想仔细看一下吗?还是说你想参观一下一楼,这里的一些东西还是比较有趣的,你可能会喜欢。”
路易犹豫了一会儿,他其实不太想被这里的其他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但不可否认,他刚刚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确实让他非常好奇。
“如果、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
“那我们可以在一楼绕一圈,然后再到二楼上去。”
于是卡利斯特打发走了玫瑰花俱乐部的侍者,他亲自带着路易参观起一楼的每一个客厅,像一位普通的朋友那样给他介绍起莫利斯尔庞夫人的种种奇思妙想来。
就像卡博曾经说过的那样,莫利斯尔庞夫人俱乐部确实是一个“专门供先生们放松的地方”,而简直叫人想不到这里的主人其实是一位女性;除了火枪和斗兽之外,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做:、绘画、饮酒、打牌、占星,研究天体的运行和钻研炼金术的奥妙,甚至可以自己动手制造出一整个能放在屋顶上的风向仪!
而在他们参观的时候,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有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没有向子爵打招呼(路易发现这里的人彼此之间都不打招呼,也许就像卡利斯特说过的那样,这里不需要世俗的礼仪),而是非常直截了当地问卡利斯特:“我听说将要制定对贵族进行赔偿的法案,以弥补我们在过去三十多年间因为民众的愚昧而造成的损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些钱?”
“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也许您得到的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卡利斯特回答,他同时反问那个年轻人:“您不是才娶了一位富有的新娘吗?我听说她给您带来了整整六十万法郎的嫁妆,她的父亲还答应为您偿还您名下的债务,怎么,您现在又缺钱了?”
“啊,我又不像你那样有着一整座银行,怎么可能会有钱够用的时候呢?要不是我父亲逼迫和看在嫁妆的份上,我才不会娶一个乡巴佬的女儿,说真的,她身上那股昂古莱姆的泥土味儿简直就像噩梦一样。”
那个年轻贵族肆无忌惮地抱怨着自己的妻子,从他的口气中可看不出一点对于他夫人的爱意:“不过,她现在怀孕了,感谢圣母玛丽亚,我以后都不用碰那个女人了。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在得到一个继承人的同时再得到另外一笔嫁妆。”
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的路易顿时脸色都苍白起来――这里面隐含的意思无疑是希望他的妻子在生产的时候死亡(这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对于一个做丈夫的人来说,这样的心思未免太过于可怕了些。
“您未免对您的妻子过于冷酷了一点。”卡利斯特说,他同时给了路易一个安抚的眼神。
“怎么!难道我不是已经准予她冠上我家族尊贵的姓氏了吗?!”
这种对话真是让人不愉快,在那个年轻人走开之后,路易不由得伸手拉了拉卡利斯特的衣袖。
“这里好像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了,我们到二楼去吧。”路易说,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看那些艺术品了。
这倒是正符合卡利斯特的心思,于是他带着路易离开了一楼的那些小客厅,不过这可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遇上这里的其他人――在他们从楼梯往上走的时候,有个约莫三十多岁、蓄着胡须的绅士几乎是追着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从二楼跑了下来。
“喂,我说,先生!”
那个看起来是个英国人的绅士手里还拿了一本厚厚的书籍,他一边走一边试图让前面的年轻人停下脚步:“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再认真讨论一下,我认为,霍乱通过臭气扩散的理论是不能成立的,三年前荷兰的海尔蒙德港口就出现了霍乱,当时正刮着大风,而霍乱逆着风向出现了……”
“我的天呀!”
被这位绅士追着探讨瘟疫成因的年轻人简直是叫苦不迭:“先生,约翰逊先生,我只是相信我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教导而已,我对医学没有更多的兴趣,更不想看什么关于尸体的解剖图。”
好嘛,有了年轻人这句话,那位英国来的约翰逊先生总算是停住脚步了,他失望地到处张望,试图寻找下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过,在他把目光转向他们之前,卡利斯特就一把拉过路易的手,带着他快步离开了楼梯。
而当子爵把路易带进他的包厢的时候,路易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两位先生在讨论的是什么?”他问卡利斯特,感觉自己所听到的话相当不真实:“他们在讨论――霍乱和瘟疫?还有尸体?在这里?”
“这一点也不奇怪。”卡利斯特说,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笑意:“那位约翰逊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他是个英国人,对医学非常感兴趣,也很愿意和别人一起探讨其中的问题,但是――嗯,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来这里的大多数人只是想无拘无束地玩乐一下而已。”
“原来是这样,但是再之前的那位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呢?”路易问,他这才发现卡利斯特还拉着他的手,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急忙把自己的手从子爵手中给抢救出来:“我、我觉得,他的态度简直不像是对待他的妻子,而是在对待他的奴隶。”
“哦,那个年轻人是一位伯爵的次子,而他的父亲不愿意分割家族的财产给他,所以给他娶了一个外省贵族的女儿,好让他得到一笔足够他生活的嫁妆。”
卡利斯特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他对路易指了指餐桌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可以坐到那里去:“对于他们那样的贵族来说,婚姻不过是获取钱财,以及还上债务的一种手段而已,他自然不会在乎。”
第126章 霜月・玫瑰花俱乐部(五)
结婚不过是偿还债务的一种手段,而不是在神祝福下的神圣结合――这种说法对于一位虔诚的信徒来说简直不可接受,但无可否认地,比起新娘的容貌、教养和品德,大多数求婚者更加关注的确实还是她的父亲能给出的陪嫁金额,毕竟因为嫁妆太少而不愿意签收嫁妆清单、导致婚约被毁掉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可算不上少见。
“这么说来,那位先生大概宁可迎娶一份没有新娘的嫁妆,也不会愿意要一个没有嫁妆的新娘。”路易说,他忽然想起了阿尔莱德的妹妹玛德莱娜――那位姑娘现在还在修道院里,费尔南伯爵说过他最多只能给她准备七万法郎的嫁妆:“您知不知道如果一位伯爵想要把他的女儿嫁出去的话,他需要准备多少的嫁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卡利斯特问,他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猜到了路易想问的是什么:“你那位朋友还有尚未结婚的姐妹?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和门当户对的家庭出来的年轻人缔结婚约,他的家庭至少得准备二十万法郎才行;当然了,如果那位小姐足够厉害或者足够迷人,也许她能找到不需要嫁妆就愿意娶她的人。”
二十万法郎――路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明白阿尔莱德为什么会一头扎进索洛涅的圈套里了。
“如果拿不出这么多嫁妆呢?”
“这是很多贵族都会面临的问题,有的人会选择把女儿关在修道院里一辈子侍奉天主,不出嫁的人自然不需要嫁妆这种东西。”
不是因为虔诚的信仰、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嫁妆,才被迫进入修道院里终身不嫁――对一位贵族小姐来说,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残忍了一些:“可是那位拿破仑先生之前颁布的法典规定过,女儿和儿子应当享有同等的继承权……”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如果严格按照这个法典来执行的话,大部分贵族都会把女儿送到修道院里,同时要求长子以外的儿子都签署放弃继承权的声明书,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基业不被分散而导致家族衰亡。”
卡利斯特对路易解释说,传承了上千年的长子继承制威力就是如此地巨大,而为了保护家族的地位不致于下降,贵族们绝对会舍弃除了长子外的其他孩子:“难道你没有看到刚刚那位粗暴地对待自己妻子的先生?他的父亲就是不愿意把财产分给次子,才为他缔结了那样的婚事,我敢说他在结婚的同时已经签署了关于重新分割继承份额的契约书了。”
路易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卡利斯特认为这个话题应当结束了,他拍了拍手,随后卡博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玫瑰花俱乐部的侍者。
“先生,您需要现在用午餐吗?”
卡博笑眯眯地问,就像这里的侍者一样,他已经把穿着的外衣给脱掉了,但并没有拿在手上,应该是像路易他们的斗篷一样交给了俱乐部的人去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