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葡月・无孔不入的情人屋(下)
“看来比松裁缝店付给您的薪水不是很足够,以至于您都需要再做一份兼职了。”
“哎呀,先生,谁也不会嫌自己拿到的金币太多的!”面对路易隐隐的威胁,奥西昂显得从容不迫,完全不担心路易会向比松裁缝店告发他的行为的样子:“毕竟这可是在巴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面包、牛奶、柴火、蜡烛,任何东西都需要钱,如果没有足够的金币,您甚至连新鲜的空气都呼吸不到!再说了,这种事情在巴黎其实很普遍的,您并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罪感,也不需要有任何宗教或者名誉上的顾虑。”
“那我可以知道委托你来传话的是哪位夫人吗?”路易问,“毕竟我总得知道想和我做交易的是谁,确定她真的有实力支付她所提出的价钱,才能考虑要不要达成这笔交易吧?”
“委托我有机会就向您提出建议的是泰布街提哈松夫人肖像馆的主人,提哈松夫人,先生。”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当然知道是提哈松夫人肖像馆,她们之前有找过我――我说的是委托了提哈松夫人的人。”
“这个就很抱歉了,先生,我也只是负责向您传话而已,并不知道委托了我的委托人的到底是这巴黎城中的哪一位。”奥西昂说,“但是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的委托人提哈松夫人广有信誉,她会稳妥地处理所有的事情,只要您愿意,尽可以提出您的要求而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如果您是担心这会有损您的名誉的话,我向您保证,事成之后,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件事,即使是您的朋友德・格朗维尔先生。”
一个干着游走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事情的人一本正经地说出“我们广有信誉”这种话,怎么听都怎么滑稽,至少路易是完全不相信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提出我对这笔交易的报价,来让你们传达吗?”
“是的,您尽可以提出来,我会替您传达给我的委托人,而她又会传达给她的委托人。”
如果换成十天之前,有人告诉路易说他会遇到这样荒唐的事情,他肯定会认为对方发了疯,然而现在的事实就是这样――这是一笔不带任何掩饰的钱与色的交易,违背所有的宗教道德和世俗道德,而他们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讨论交易的行情。
路易从小客厅往外边看了一眼,阿尔莱德还没有回来,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作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这样,那么麻烦你替我告诉你的委托人吧。”他说,“请那位提哈松夫人转告委托她想尽办法来找我的人,我对她们的报价不是很满意。”
“好的,先生,那么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认为需要多少法郎才配得上您的身价呢?”
路易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数字。
“至少两万法郎。”
在里什尔咖啡馆的时候,情人屋的吉玛・埃斯特送给路易的名片上写的数字是两千法郎,为了直接打消掉情人屋背后的主顾荒谬的念头,免得她们继续派人纠缠,路易干脆直接把这个数字提升了十倍。
就像阿尔莱德说过的,一千法郎已经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在巴黎生存下来,而两万法郎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钱,抵得上阿尔莱德三年的收入和路易接近六年的收入了。就算巴黎的有钱人再多,路易也并不认为委托了提哈松夫人肖像馆的人会真的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就只为了来一段荒谬的风流韵事。
为了以防万一,路易还补充了一句:“这笔钱我要先拿到,而且必须是可靠的大银行出具的票据,否则我是不会考虑你们的任何提议的。”
奥西昂听到路易说要两万法郎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等他听到路易说必须先拿到钱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微妙地变了一下――显然对这些情人屋来说,事先说好了价钱、事后再反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和他们做交易的人能不能拿到他们保证的数字其实还是相当值得怀疑的。
“法朗坦先生,没想到您原来也是谈判的一把好手,平时您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应该不会吃亏。”奥西昂叹了口气,对路易说:“只是以我的个人之见,对于一段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消遣来说,这个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些,就算是巴黎最顶尖的女演员,也不会比这个价格更高的了。”
“毕竟是出卖灵魂的价格嘛,那自然是得高一些的――你只需要转告你的委托人就行了。”
路易这么回答他。
“好吧,法朗坦先生,既然这是您的意愿,那么我会忠实地替您把您的意思传递到我的委托人那里的。”
“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奥西昂先生,我今天订做的衣服一共需要多少钱?外套选择刚刚的那一件。”
“裤子和衬衫都是35法郎,背心是25法郎,外套100法郎,一共是195法郎,账单会送到德・格朗维尔先生在圣乔治街的住所,法朗坦先生。”
“我知道了。”
路易一分钟都不想再和这个奥西昂继续呆在一个屋子里,他换回自己的衣服之后,拿起手杖去找了阿尔莱德,才发现他的朋友并不是如他所说的去查看账单,而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一位从勒芒来的外省小地主因为听说了比松裁缝店的大名而来到这里订制礼服,结果比松裁缝店的人因为疏忽――路易很怀疑他们其实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调开阿尔莱德――把阿尔莱德的马车和那位先生的马车安排得过于靠近,于是两匹拉车的马就互相撅起了蹄子,撕咬了起来。
驯养一匹好马需要花费的金钱虽说比不上配备一辆马车昂贵,却也不是一个能忽视的小数目,日常生活中马匹更是需要精心的照顾和爱护的。虽然在场的马车夫们及时地拉开了两匹马,但那位外省来的先生脾气暴躁,看到自己的马匹吃亏,一怒之下居然不顾身份地和阿尔莱德的马车夫争吵了起来,于是事情就变得有点不可收拾了。
路易找到阿尔莱德的时候,他正拄着手杖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似气定神闲地看着比松裁缝店的人调解双方的矛盾,其实对这突然而至的意外和那位外省人不依不饶的纠缠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阿尔莱德问路易,“我还想着等会回去再看看你穿上最新款的外套是什么样子呢,你可以在里面喝着茶等我的嘛。”
“我已经挑好要哪一件外套,那就不需要继续呆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端庄一些的服饰。”路易看看正在两位顾客之间周旋调解的比松裁缝店的人,一句话也没有提到奥西昂和提哈松夫人肖像馆的事情:“你不是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嘛,那我应该可以自己挑选我喜好的礼物,是吧?”
“那当然,虽然我更喜欢我看中的那件,但只要你喜欢就好。”阿尔莱德有点遗憾地说。
这场闹剧最后以比松裁缝店向那位外省来的先生承诺可以免费为他定制一件高领衬衫而告终,而得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接近下午五点钟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比松裁缝店的人向来做事周到,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出了这样的漏子。”
好不容易从这场闹剧里脱身的阿尔莱德这么和路易抱怨,也许是比较信任比松裁缝店的关系,他并没有怀疑这场麻烦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应该是新来的店员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安排的时候出了岔子吧!”
同样一点也不希望阿尔莱德起疑心的路易这么回答他。
第33章 葡月・大学生咖啡馆
在离开比松裁缝店之后,他们的马车直奔阿尔莱德读了四年的大学所在的拉丁区,这片区域陈旧而破败,不要说和黎塞留街这样的繁华之地相比了,路易觉得自己家乡的建筑甚至都比这里的建筑看起来要新一些。事实上,拉丁区从来不被巴黎的上流社会放在眼里,在巴黎诸多的区域之中,如果说它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大概就是它所拥有的大学和在这里为了一个美好的希望而忍受着贫穷的滋味埋头苦读的诸多大学生们了。
如果说黎塞留街、泰布街这样的中心区域是精美的、昂贵的、闪闪发光的,那么以大学和大学生著名的拉丁区比起第八区和第十六区来说就像衣着华贵的贵夫人身边满身煤灰的女仆。这片区域的街道狭窄而破旧,有的地方甚至没有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如果下雨,雨水无处可去,就在街道的正中央积成深及膝盖的水坑,如果哪位稍微有身份的夫人小姐无法雇佣一部马车代步而需要依靠自己来走过这些街道,那她精心打理的鞋子和裙裾立刻就会被毁掉;街灯的柱子看起来从被立起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日理万机的官员们遗忘,有的街灯甚至已经无法点亮了,从而导致想要依靠它们来省下一点晚上点蜡烛的费用的人们不得不额外破费;沿街的房屋破旧得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描绘它们,路易甚至看到了一栋看上去已经快要裂开成两半的公寓,老旧的外墙满目斑驳,而门口还挂着“每年只需要20个法郎”的招租牌子!
阿尔莱德漂亮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行驶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像是鸭子群里突然闯入了一只天鹅一样醒目――从踏入拉丁区开始,一路上路易只看到了一些运送马铃薯、燕麦和劣质葡萄酒的运输马车,每一辆都堆满了能够把道路压出深深辙印的货物,拉车的马匹不是老得出奇,就是瘦得皮包骨头;就算偶尔能看到一辆私人马车,也不过是最普通朴素的库普式马车而已,他们之前在布洛涅森林、林荫大道和喜歌剧院边上看到过的那些华贵优雅的卡拉施马车、兰道马车或者贝尔利努马车,那些衣着华丽的人们,在这里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影子也找不到了。
阿尔莱德倒是对这片破败的区域非常熟悉的样子,他满怀感情地指给路易看他在大学四年里曾经住过的陋室、走过的路和喝过葡萄酒的老酒馆。
“路易你看,我刚来到巴黎的时候曾经在那个房子里住过,房子的老板娘非常吝啬,每天只给我们吃隔壁铺子头一天做出来、卖不出去的过期面包,搞得我后来连进都不愿意进那家面包店。不过她也会帮我们洗衣服,当然了,我们为此要每天给她一个苏的额外费用。”
“有的时候我会不小心超出预算,这个时候就得绞尽脑汁地想要从哪里把多花了的钱找回来,如果有时间,我就到圣米歇尔广场的喷泉去免费打水,这样可以省下一个苏的买水费用。”
“这个地方索洛涅曾经住过,据他说,里面能够通过阁楼的房顶直接看到天空,如果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他就得不停地挪动自己的床来找一个干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