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量身做衣服?”路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不认为我有这个需求,阿尔,你怎么会冒出来这种想法?而且你都不问我一下就自己下决定了?”
“怎么会不需要呢――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德・布戈涅夫人的舞会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舞会啊,路易!”
阿尔莱德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好友:“我们昨天才收到夫人的邀请的,你该不会睡了一觉起来就忘记了吧?”
“这个……虽然我很感激夫人愿意邀请我,可是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啊!”路易走到餐桌旁边坐下,拿起一块已经涂好了黄油的白面包,试图说服自己的朋友放弃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我想舞会上那么多人,夫人不会注意到我没有去的;就算她问起来,你只需要说我不小心淋了雨生病了,实在没办法前去不就行了。”
以路易的性格,他确实对参加舞会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就算是在一年到头也不会举行几次舞会的马贡,对于这种很多人热切期盼的活动,他也基本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实在没办法推辞了才会前往。就像他之前对阿尔莱德说的,比起去人多到甚至不认识一起跳舞的人是谁的舞会凑热闹,他还是比较愿意和好朋友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说话。
“胡说什么呢,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肯定也不能去了。”阿尔莱德说,“如果我说你生病了不能前去参加舞会,可是我自己却去了,那我不就成了一个把生病的朋友抛弃在家里的自私鬼了吗?再说了,这种代表着雾月的社交季正式开始了的舞会必定非常盛大,如果你不在巴黎也就算了,既然来了,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这么说的话倒也有道理,路易犹豫起来,但是一想到巴黎不比马贡这种小地方,按照阿尔莱德之前的说法,如果要去参加舞会就需要准备全新的服饰,这肯定是要花上一大笔钱的,他就又迟疑了。
阿尔莱德倒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对路易眨眨眼睛:“反正就算在马贡,你也有需要一两套体面衣服撑场面的时候,那不如趁着这次在巴黎都置办好。路易,我敢说,巴黎的剪裁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外省比不上的,就像有句话说的,巴黎就连旧衣服都还看得出哪一年的款式,而外省有的衣服连款式是什么都谈不上呢!”
“好吧,阿尔,你总是能说服我。”路易叹了口气,咬了一口白面包,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能为这次订做衣服付出多少个法郎:“我想我必须先声明,我的庄园的收入可没有你那么多,所以你不能按照你置办衣服的标准来帮我预定――我只需要一套以巴黎的标准来说中等程度的体面衣服,不致于让你在舞会上因为我的服饰丢脸那种程度就够了。至于马贡,我想巴黎的体面放在那里也是不会错的,不过前提是你别让我订那种只有巴黎人才会穿的踏脚裤。”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也不需要你付钱。”阿尔莱德说,一看路易想要反驳,他马上说:“这是当作弥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毕竟八月份你生日的时候我忘记随信给你寄去生日礼物了,不是吗?”
“别这样,阿尔,一套衣服的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就当作你不愿意接受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啦!”阿尔莱德假装出就要生气的样子,“这样吧,我发誓,我给你订衣服花的钱不会比那天我给玛格丽特花的钱更多,这么说的话可以了吧?”
路易想了想之前阿尔莱德为玛格丽特的账单付出的一百多法郎,觉得用这个价钱来订购一套体面点的服饰虽然说是贵了一些,但也还不至于说无法接受,就同意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离开巴黎的时候就把订制衣服的钱偷偷给阿尔莱德放在枕头底下,于是就不再坚持说一定要自己付钱。
阿尔莱德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成功被说服了,就开始跟他说起自己今天的计划来。
“我们今天先去比松裁缝店给你量尺寸,如果完事后时间还早,我们就到处转转,然后晚餐的时候去拉丁区的大学生咖啡馆吃饭。”
“大学生咖啡馆?”
路易回想了一下昨天去的咖啡馆,有点无法想象将那样奢华的地方和大学生这个贫穷的群体联系起来:“这家大学生咖啡馆是类似于我们昨天去的那家里什尔咖啡馆那样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无法想象,毕竟以前你给我写信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于学生们来说,贫穷和克制是生活的常态’这种话了。”
阿尔莱德之前在巴黎上大学的时候,费尔南伯爵一年给他的生活费用是一千法郎,按照阿尔莱德的观察,一个五口之家在这座城市里一年最低的生活开销也大概是一千法郎――当然这是只能让五口人勉强吃饱穿暖的开销,谈不上什么生活品质,基本上就是每天都只能吃最便宜的面包或者马铃薯、连蜡烛都点不起的地步。
对于一个独自一人在巴黎攻读法律的学生来说,每年一千法郎的生活费用足够他绰绰有余地生活还能有一些稍微奢侈点的享受了,但就像路易对费尔南伯爵说过的,阿尔莱德为了磨练自己在贫困状态下的生活能力,偏要将自己的生活费压缩得和自己那些需要用一千法郎来支撑三年的生活费用的同学们一样。虽然伯爵给了他足够的生活费,他还是规定自己每个月最多只能花30法郎并且真的执行了下去,于是后果就是他在他写给路易的信里无数次地抱怨巴黎高昂的物价和学生们的穷困潦倒。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不奇怪路易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一家为贫穷的学生们开设的里什尔咖啡馆了。
“哎呀,那肯定不可能是我们昨天去的里什尔咖啡馆那样的咖啡馆了!”阿尔莱德一听就知道路易误会了,“那只是一家吃饭的廉价铺子而已,因为它很照顾没钱的学生们,就被大家叫做大学生咖啡馆了。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天天在他们家吃晚餐――虽然说不管是牡蛎岩饭店还是里什尔咖啡馆它都哪一个也比不上,但是在大家心里它还是有特殊的地位的。当然了,我是说那些毕业之后有了自己的地位和收入的学生。”
就像一个急于和好朋友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阿尔莱德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自己的好朋友也体验一下自己大学时候的生活:“我现在有时候也会回到那里吃晚餐,据说那里的菜单几十年都没有变过了,至少我现在回去的话,吃的东西和我上大学时吃的东西是一样的。如果坐在二楼上看在那里吃饭的学生们,那就更好玩了,简直就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很有趣的,路易!”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立刻就体验一下这家大学生咖啡馆是什么样子的了。”
第30章 葡月・比松裁缝店
一直到他们吃完早餐、换上外出的衣服,路易都没有再看到玛丽,按道理说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地方也就那么大,玛丽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直避开他们的,他简直怀疑那个害羞的女孩子是不是把自己藏到壁橱里去了。
大概是考虑到或许需要约瑟夫跑腿,这次出去的时候阿尔莱德带上了约瑟夫。
他们乘坐的依然是阿尔莱德的马车,因为得到主人重用,阿尔莱德雇佣的马车夫非常得意,而跟随着路易一起来到巴黎的彼得老爹就有些不高兴了。
“我已经把这片区域的路都摸透了,我的先生们。”彼得老爹这么向路易和阿尔莱德抱怨,“这里的每一条路我都能找到它通往哪里、马车能不能通过,可是两位先生都不搭乘我的马车!”
彼得老爹向来以自己敏捷的观察力和良好的记忆力为自豪,虽然只来到巴黎区区两天,他却已经把圣乔治街附近的区域所有的路都记在了脑子里。这个可爱的老头一心热忱地想要为他的先生服务,顺带也去见识见识巴黎城繁华的景象和纵横曲折的道路,可是因为他驾驶的只是一辆最普通的库普马车的缘故,阿尔莱德和路易每次出行都不考虑他的马车,这让他伤心极了。
对于外省的人们来说,就算是最廉价的公共马车车顶上会淋到雨的位置也不是每天都能享受的,需要出行的时候,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步行和精打细算地计算好搭乘公共马车的铜子儿。在这样的情况下,拥有一部私人的库普马车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事情了,但是在各式各样的兰道马车、卡拉施马车和贝尔利努豪华马车层出不穷的巴黎,一部普通的库普马车简直不能拿出手来见人。
虽然路易并不在乎自己搭乘的马车豪华与否,他只需要有一部代步的马车就足够了,但在亲眼见过下午的时候在布洛涅森林里行驶的各式豪华马车之后,他已经明白阿尔莱德之所以会选择租用他现在使用的这部双座四轮轿式马车,原因并不仅仅是费尔南伯爵以为的被奢靡的风气所腐化――毕竟,谁能想象一辆寒酸的库普马车夹在一片豪华马车之间前往贵夫人们的府邸赴宴的场面呢?
因此,对于彼得老爹的抱怨,路易也只能安抚一下他:“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呢,彼得老爹!我给你一份巴黎的地图,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整个城市的道路,如果你认为有需要,也可以自己驾着马车出去溜达一下,只是不管怎么样都好,绝对不要和别人吵架或者起冲突。”
那份巴黎的地图还是路易从阿尔莱德的书房里找到的,那上面用宽阔的线条标注林荫大道、窄线表示小路、蓝色的六边形代表散落于巴黎各区的各种剧院以及用白色的四角形代表普通住家,非常简单易懂,即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明白。
路易把这份地图给了彼得老爹,他本来还打算让玛丽来给彼得老爹讲解一下地图上标注的单词,但一直都找不到那个女孩子,阿尔莱德又一直在催着出发,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告诉彼得老爹他可以和看门人通萨尔老爹一起研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们所去的比松裁缝店的规模比路易所预想的还要庞大,这家裁缝店坐落在巴黎的繁华中心黎塞留街,这片区域的繁华昨天黄昏的时候路易已经见识过一次,不同于外省小镇连热闹都要遵循时间的规律,巴黎的中心在中午看起来和晚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热闹!这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每一家店铺都开着,橱窗里的展示品闪闪发光,步行的人和各种马车多到简直能把整个街道都堵住。
如果只看门面的话,比松裁缝店的门面既比不过它左边装潢华丽的珠宝店,也比不上它右边有着华丽大橱窗的帽子店,然而从那扇打着镀金的“比松”招牌的门进去之后却是一个在外面几乎看不出来的天地。这家裁缝店巧妙地利用了所在房屋的二楼和三楼,从门面进去之后就是一段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道里铺着奢华的织花地毯,楼梯边有着非常雅致的桃花心木扶手;走过楼梯之后,上到二楼看到的就是是一连串的独立小客厅,每一个客厅里面又还藏有两个更小的房间,构成了一大两小的联排式套房。这样的套房里面的布置,不管是帷幔、茶几还是柔软的长沙发的材质,看起来都足够不失体统地接待最有身份的贵族。
比松裁缝店的侍者将阿尔莱德和路易带到了一个小客厅里,他们带来的小男仆约瑟夫则是站在小客厅外等着听候命令。这些侍者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分工明确,穿着统一的白色高领鲸骨衬衫、暖青色背心和黑色的小腰身外套,裤子是南京绒的踏脚裤,每一个都彬彬有礼讨人喜欢,那种神气的样子,不知内情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是年轻有为的外交官们。
“两位先生,请稍等,奥西昂先生马上就过来为两位服务。”
在负责引路的侍者走出来后不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为首的男人面貌端正,他没有穿侍者们都穿着的那种黑色外套,只是简单地穿着白色的衬衣,扣子松开了最上面两个,袖子挽了起来,手臂上随意缠着的用来度量的软尺表明了他的职业。
“德・格朗维尔先生,好久不见!想必您刚从乡下度假回来吧,我感觉很久没有迎接您的光临了。”
名为奥西昂的裁缝对阿尔莱德打招呼,看起来相当熟悉的样子。
阿尔莱德看了路易一眼,有点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奥西昂:“奥西昂,原来你在店里啊,我还想着让你到我住的地方去呢,店铺里的人却说你没有空。”
“哎呀先生!我是很乐意搭乘马车到您住的地方去为您服务的,但是这个时候不管是先生们还是夫人、小姐们,大家都想着要为社交季的到来准备新衣服,我们店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得了,别的不说,我从早上睁开眼睛到现在还没能喝上一口水呢!”
虽然是拒绝后解释的话,但这位奥西昂裁缝就是有本事说得让人听了心里怪妥帖的:“您今天想要订做什么,衬衣、裤子、坎肩?还是外套?您身边这位先生也要准备几身社交季时候的衣服吗?”
“今天你不需要考虑我,只需要为我的朋友杜・法朗坦先生服务就够了,他需要定做一身正式舞会时穿的衣服,包括衬衣、背心、外套和裤子。”
“好的,杜・法朗坦先生,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
在彼此简单的寒暄之后,奥西昂拿下了缠在手臂上的卷尺,不过他没有急着动手为路易量身材尺寸,而是先将路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且在打量的时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
“杜・法朗坦先生的气质温和,我认为他比较适合文雅一些的服饰,至于那些追求新奇的年轻人们喜欢的那种衬衫就不需要了。” 奥西昂对阿尔莱德说,“最近有个可笑的事儿,有的成衣铺子居然开始卖一种五色条纹的衬衫,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说是上流社会最新的流行。真是见鬼!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设计,好好的衣服,非要弄得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