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搬到哪里去了呢?”
“谁知道?他好像发了一笔大财,还请他的朋友们在布朗东铺子吃了一顿,听说点了整整五份里脊牛排!”
如果说玛丽和维利耶的事情在此之前只是让人有不详的预感的话,到这里它已经变成了笼罩在所有人心头上的阴云,阿尔莱德当即去了玛丽曾经提到过的、维利耶将要在那里任职的隆尚日报社,然而就像任何一家报社一样,那里白天和晚上都是没有记者在的:他们只会在每个月领取薪酬的时候出现。
“完啦,完啦!”得知杜・特纳早已搬走的时候,通萨尔老爹当即大喊起来,他不停地用手指在胸口划着十字:“他们是私奔了,私奔啦,主啊,保佑他们是私奔了吧!”
如果得不到世人认可的私奔都要祈求天主的保佑的话,那还有什么是需要祈祷的呢?重新汇聚在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人们都不敢去猜测更加可怕的可能,约瑟夫早已经六神无主了,他一直在哭,哀求他的主人:“先生,我姐姐不可能扔下我走的,求求你,把她找回来吧!”
然而天主并没有听到通萨尔老爹的祈祷和约瑟夫的哭泣,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第二天天一亮,一夜未睡的阿尔莱德当即和路易一起去拜访了杜蒙先生,他给了杜蒙的仆人一百法郎,这让仆人冒着触怒自己主人的危险把杜蒙先生给叫醒了。
而当还穿着睡衣的银行高级主管听完玛丽之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直接告诉路易和阿尔莱德:“我很遗憾,两位先生,但也许你们需要一点心理准备。以我的经验来说,那个姑娘是凶多吉少的了,我们只能祈祷她还活着,至于别的事情,那是一概无法指望的了。”
他是对的。
杜蒙先生的人最后是在一个声名狼藉的情人屋里找到了失踪的女仆。
当路易再次看到被送回来的玛丽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天还爱说爱笑的女孩蜷缩在出租马车里,头发蓬乱,脸色灰败,歇斯底里地拒绝任何人特别是陌生男人的靠近;她的脸上、手上满是淤青和伤口,而穿的裙子已经被撕破了,任何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个女孩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可怕事情。
“姐姐呀!”
约瑟夫一看到他的姐姐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即扑到了马车的车辕边大哭起来,他徒劳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的姐姐,然而玛丽却尖叫起来,胡乱挥舞着手抗拒他的靠近。
“上帝呀!上帝呀!”
即便是素来铁石心肠的通萨尔老爹看到这凄惨的一幕也不由得哆嗦起来,他不停地用手指在胸口划着十字,如果不是彼得老爹支撑着他,他几乎要瘫软下去了;阿尔莱德则是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紧紧抓着路易的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这一片的混乱、哀叹、愤怒与哭泣之中,唯有站在路易和阿尔莱德身边的莫伊娜显得特别冷静,她站在石头的台阶上,紧紧抿着唇,凝视着出租马车里蜷成一团的少女。
“主啊,”莫伊娜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动什么人:“这个孩子,被毁了。”
她慢慢地走到出租马车那里,推开了对不愿下车的玛丽束手无策的马车夫,踩着马车台阶登了上去;随后她跪在马车里,一点一点地接近那遭遇了不幸命运的少女,温柔地握住了那双胡乱挥舞的手,最后将女仆抱在了怀里。
“玛丽,玛丽,”莫伊娜说,她抱着身心遭受重创的女孩,而仿佛没有感觉到后者正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好孩子,是我,不怕了,不怕了,好孩子。”
她温柔地哄慰着犹如惊弓之鸟的女孩,就像一位母亲安抚做了噩梦的孩子,可是,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噩梦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随后乘着马车赶过来的杜蒙先生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叹着气看着莫伊娜把玛丽带下了马车,然后把女孩带回了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那间属于玛丽的、狭窄又阴暗潮湿的储藏室――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接近玛丽身边,即使是玛丽的弟弟约瑟夫也一样。
“这都是什么世道!”走进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时候,杜蒙对路易和阿尔莱德说,他侧耳听着储藏室里传出来的低低安抚声,又看看跪在储藏室外嚎啕大哭的约瑟夫:“主啊,这都是什么世道!一个最下贱的妓女,都要比我们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要道德高尚得多!”
“我是在莱辛夫人的花店里找到那个姑娘的。”
被杜蒙先生派出去寻找玛丽的线人这么告诉他的雇主,他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对约瑟夫的哭泣和阿尔莱德的愤怒完全视而不见,叙说的时候理性得近乎冷酷:“那里的人说,是一个卢瓦扬口音的外省男人以一千五百法郎的价格把那个姑娘卖给了他们,价钱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谈妥了,他向他们保证她 ‘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还没有被采摘过,性格顺从’;不过那个姑娘不听话,才接了一个客人她就要寻死,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的,花店里的人才肯让我以一千法郎的价钱带走她――杜蒙先生,您得把这笔钱和我的酬金一起给我,否则那个女人是属于我的。”
“我给你一张票据,你自己到银行里去支取。”
杜蒙先生疲惫地说,他匆匆签下了一张支票,交给了线人:“如果你能找到出卖了里面那个姑娘的人,就来告诉我,我会再付给你同样多的钱。”
线人耸耸肩,表示他知道了,接过支票就走了出去;而当他一离开,阿尔莱德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拳砸在了坚硬的桌子上,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巨响:“维利耶・特纳!那个该死的混蛋,混蛋!恶心下贱的猪猡!”
“我们必须立刻报警,把维利耶・杜・特纳抓起来。”路易虚弱地说,他已经必须扶着桌子的边缘,才能让自己不要倒下去了:“我们得把他送到监狱里去,让他得到法律的制裁。”
这本应是一个正确的办法,然而杜蒙先生当即就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路易继续说下去。
“不,先生们。”杜蒙说,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你们绝对不能报警,否则的话,被抓到监狱里去的,会是那个可怜的姑娘。”
第136章 霜月・卑鄙的背叛(二)
听到杜蒙先生说玛丽会被抓到监狱的时候,路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是要把维利耶・杜・特纳送到监狱里去,不是玛丽。”路易说,一想到那个女孩子悲惨的遭遇,他就几乎要哽咽起来:“我们、我们得让他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然而这是行不通的,路易先生,这只会给那个姑娘带来更多的不幸。”杜蒙说,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您得知道,我们的法律、法官和陪审团都不认为女人有足够的智力和能力来做出判断,她们唯一被要求的就是贞洁与顺从,而那个姑娘已经在一个不名誉的地方失去了她最可宝贵的清白了――这么一来,即使她提出控告和指认,人们也只会把她视作一个自甘堕落的女人,而不会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同时,警察可能会以道德败坏、自甘堕落或者卖淫罪把她抓起来,罪名如何就全看他们的心情了,因为她既有一个情人、又自己走进了一个声名狼藉的情人屋里,这是在她提出控告的时候就能确定的。”
路易自然知道在他们这样的时代,一个失去了名誉的姑娘会面临怎样的不堪处境,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想象不到一位受到了严重伤害的、并非出于自身意愿而失去名誉的姑娘,竟然会在被伤害之后还要被剥夺更多的权利:“杜蒙先生,玛丽不是自己走进那个什么夫人的花店,她是被那个男人卑鄙地出卖了!”
“可是谁能为她证明呢,先生们?证人在哪里?”
和路易的激动比起来,杜蒙显得非常冷静:“就算你们能找到出卖了那个姑娘的人,只要他一口咬定那个姑娘是自己自愿走进那个情人屋的,谁又能为她证明,是那个男人欺骗了她、把她卖给了莱辛夫人的花店?难道不能是她在女仆的工作之外还兼做着另外一份工作,于是在晚上的时候自己走进了那个花店,只为了得到几十个法郎来买一件新衣服吗?”
“我们可以找到莱辛夫人花店里的人,让他们为玛丽作证。”阿尔莱德说,他牙齿咬得紧紧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要鼓起来了:“刚才你的人不是从那些人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吗?我们可以多出一些钱,让他们指认维利耶・杜・特纳,指认他犯下的卑劣的罪行。”
杜蒙摇了摇头,他换了个姿势,用手杖支撑着自己。
“行不通的,德・格朗维尔先生,这行不通的。”杜蒙说,他叹了口气:“巴黎有着几百家这样的情人屋,他们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被他们坑害的可怜姑娘和她们愤怒的亲人们,如果她们有的话。没错,只要给钱,那些下人就会透露一些消息,但如果想要他们在法庭上指认给他们供货的人、他们的老板或者进入那些情人屋来消遣的人,那就无异于指望狼不会吃肉而改吃青草――不管是在警察还是在法官面前,他们都只会咬定姑娘是自己走进去的,甚至还能告诉法官她从其中得到了多少法郎。”
“而我们的法官和警察往往会采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先生们,我敢说我们的警察局高级官员们十有八九都是如此――他们在那些情人屋里玩的时候是不用给钱的,不仅不用给,他们还能从情人屋的老板那里获得法律规定以外的额外收入。”
这些话就像锤子一样重重地砸在两位朋友的心上,路易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忽然意识到,巴黎,这座繁华的法兰西明珠的光芒之下,掩藏着的邪恶与罪孽其实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难道我们就没有什么办法,来惩治那个卑鄙的背叛者吗?”
“至少法律是不可能指望的,先生们。”杜蒙回答,他往储藏室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像她一样不幸的姑娘其实很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唉,先生们,给她请个医生来吧!我想她会需要一些能让心神安定一点的东西。”
“我这就让人去请穆勒医生。”
阿尔莱德回答,他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路易,你留在家里,我要再去隆尚日报社一趟,问一问他们的主编是否知道那个卑鄙小人的下落。”
他转头看了跪在储藏室外的约瑟夫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的嚎啕大哭已经停了下来,此时他正垂着头盯着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只看了约瑟夫一眼,阿尔莱德便放弃了带着他一起去的想法:“我自己去,彼得老爹,麻烦你去请穆勒医生――约瑟夫!”
阿尔莱德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跪在那里的约瑟夫忽然跳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只愤怒的小豹子一样,不管不顾就往外面冲了出去。
“约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