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纳先生,事情不凑巧,我还有其他的事儿需要处理,就不打扰你和你的朋友的相聚了。”
阿尔莱德说着,从餐桌前站起来,路易也跟着起身,约瑟夫马上走上前来,把两人的手杖分别递给他们。
“德・格朗维尔先生,”如果是其他人,这个时候就该知趣地跟阿尔莱德说期待下次再见了,但是比起就这么交谈一会儿然后看着两人离去,维利耶・特纳看起来更想把阿尔莱德和路易引见给他的朋友们,好接受他的朋友们敬佩又羡慕的眼光:“事情永远是忙不完的,紧张的工作和轻松的玩乐总是需要兼顾的嘛!您可以见一见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谦虚又有礼貌的年轻人,比任何一个女演员都更懂得玩乐,每一个都幽默又风趣。”
“有机会再说吧,特纳先生。”
阿尔莱德连“下次再会”这样的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了,结果这位特纳先生还是毫不知趣地紧紧跟在阿尔莱德身边走下二楼,甚至把路易和约瑟夫都挤到了后边。
“德・格朗维尔先生,您有听说吗,德・布戈涅子爵夫人准备在自己的府邸召开庆祝雾月的社交季正式到来的盛大舞会。”
阿尔莱德很敷衍地“嗯”了一声,显得很冷淡的样子,但就是这样也没能打消掉维利耶・特纳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肯定是非常盛大的舞会,听说很多身份高贵的贵族和他们的夫人都会前往参加!”维利耶・特纳说着,自以为隐晦地暗示阿尔莱德:“这样的盛事,如果能前去参加的话就太幸运了,能得到子爵府邸请帖的人该有多幸福啊!我听人说一张请帖可以携带一位客人,收到请帖的人想要邀请谁和他一起去都行,不需要有任何身份上的顾虑!”
走在阿尔莱德后面的路易本以为这位特纳先生的行事已经足够刷新他对于人际礼仪的认知了,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看起来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认为阿尔莱德完全看不出来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路易很想抓着那位特纳先生的衣领问问他到底哪里来的错觉,认为只需要轻轻的两句话,就能通过阿尔莱德前往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虽然之前夫人对他们说一定要去参加舞会,但是到现在为止,就连他们都还没收到子爵夫人的邀请函呢!
这位特纳先生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这是把阿尔莱德当作什么都不懂、被人夸两句就予取予求的小孩子吗?
路易简直怀疑玛丽的眼光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么聪明能干的女孩子,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个行事不着调的情人呢?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约瑟夫――后者的神情看起来就是完全不想承认自己姐姐认识这位特纳先生的样子。
阿尔莱德自然也能听出维利耶・特纳的暗示,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账台,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和这位搞不清楚自己地位的大学生说哪怕一句话了。
他们今天的晚餐费用加起来是一个法郎又十个苏,考虑到阿尔莱德订的还是这里的招牌菜,这价钱比起德尼老爹饭馆两个法郎一份的套餐算得上非常经济实惠了。在阿尔莱德给小费的时候,路易观察到有的在布朗东铺子吃饭的学生结账的时候只给了六个苏,而他的餐桌上至少有两道菜和不限量的面包,这么算下来,一个法郎可以让三个人在这里吃饱还有两个苏的剩余,即使是不怎么会算账的人都会知道这在物价高昂的巴黎是非常难得的。只能说,这家铺子被学生们称作大学生的咖啡馆、受到学生们的无比热爱的确是实至名归的。
和维利耶・特纳一起前来的朋友们已经在一楼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座位,这边的维利耶・特纳眼看着实在是没办法把阿尔莱德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了,才不甘愿地放弃了对他们的纠缠。不过他还是坚持把路易和阿尔莱德送上了他们的马车,非常殷勤地站在布朗东铺子前看着阿尔莱德的马车离开,才走进去找他的朋友们。
直到他们的马车已经离开布朗东铺子一段路程,确定已经不可能再看到那位特纳先生之后,路易才和阿尔莱德互相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个维利耶・特纳,”阿尔莱德抱怨说,“真是不知道识趣两个字怎么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进入巴黎大学的。”
路易把手杖放在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毫无形象地把自己瘫在了马车的座椅上。
“我简直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这位先生,”路易说,“说真的,在二楼的时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你的意思的了!”
“是吧,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这个人的行事,那是真的一言难尽。”
“确实一言难尽,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干脆禁止他到你住的地方去呢?”路易回忆了一下早上的事情,当即就皱起了眉头:“阿尔,在这里说不怕被别人听到,我就直说了吧,这位先生的为人行事实在是太轻浮了些,反正我是很不喜欢这样的人的。”
“真是难得,你居然也会有不喜欢的人!”阿尔莱德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不过是看在玛丽的份上勉强容忍而已。”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允许他继续接近玛丽的,除非他已经和玛丽订了婚――我觉得他对待玛丽的态度实在是太轻浮了。”考虑到坐在车后架上的约瑟夫可能会听到他们的谈话,路易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如果换成我在那位特纳先生的位置,我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让我心爱的女孩有一丝一毫被人质疑名誉的危险,更别说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干了;如果玛丽的雇主不是你而是其他人的话,这个事一旦被发现,那善良的女孩子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我简直不敢想象!”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把心爱的女孩置于危险的境地――其实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说法了,路易本来想说的是“这个人能为了自己的色欲就置玛丽的名誉于不顾,他可能把玛丽当作了那种女人”,只是他的教养让他没办法把那种粗俗的词语说出口;毕竟早上路易撞见他们的时候,维利耶・特纳听起来可是急色得想要就在厨房里就和玛丽来上一段风流韵事――那可是在玛丽的雇主家!
清白的名誉对于未婚姑娘们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她们的嫁妆,或者换句话说,对于一些囊中羞涩拿不出嫁妆的家庭的姑娘来说,清白正派的名声就是她们唯一的陪嫁。如果失去了这唯一的依仗,不要说能嫁到正经人家去了,她们能不能避免沦入风尘的悲惨命运都是个问题。
阿尔莱德肯定听懂了路易的意思,他把手放到嘴边,掩饰性地咳嗽起来。
“唉,路易,我也是没办法。”阿尔莱德边说边叹气,“要是玛丽的父亲还活着,或者他去世的时候有给玛丽留下一笔嫁妆的钱就好了。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姑娘想要体面地出嫁,过人的美貌和丰厚的嫁妆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嫁妆足够丰厚,甚至商人出身的丑陋女人也能成为名门的贵夫人――玛丽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子,可是说句老实话,她算不上非常非常漂亮,又连一千法郎的嫁妆都拿不出来,除了这个维利耶・特纳,她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呢?维利耶・特纳虽然为人不靠谱,但他从大学毕业后,就算只能找个最低级的小职员差事都能有一千五百法郎的年收入,加上玛丽做女佣的收入肯定是足够在巴黎生活下去的了――这才是我为什么容忍维利耶・特纳的缘故,否则我早就不允许他踏进圣乔治街七十九号一步了。”
“原来你是这样考虑的!”
路易没想到原来他的朋友早已思虑到了这一层,他不由得惊叹起来,只是维利耶・特纳的行为实在是无法让他信任:“但是说真的,我实在是信不过那位特纳先生的人品,万一他在完成大学学业之后就抛弃玛丽呢?”
“啊,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不过就算那样,玛丽也没什么损失,最多也就是损失几百法郎的薪水而已。”阿尔莱德对路易眨眨眼睛,“玛丽的品格还是信得过的,她的父亲没有破产前是个还算有点钱的木桶商,所以玛丽也有接受过一点正统的教育,她知道婚礼上新娘戴的花环应该是由香橙花和玫瑰花蕾编织而成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真的太好了,只是还是得注意才行,毕竟旁人可不会像你对待她一样宽容。”
“这个你可以放心,玛丽她还是知道分寸的。”
第37章 雾月・第十二区
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邀请函是由子爵府邸的听差送来的。
号衣上刺绣着德・布戈涅家族徽章的听差们搭乘着价格昂贵、普通人家只会在下雨的时候才偶尔搭乘一次的出租马车,飞奔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将夫人的请帖送到各个有头有脸的贵族的府邸。据说这样的送信听差一共派出了二十个,目的只是为了让同等身份的受邀者能够在同一天收到同样的邀请函,以免一些身份尊贵的受邀者因为比其他人更迟收到请帖而感到被冒犯。
虽然说都是出租马车,但是因为巴黎的出租马车因为马匹、马车的等级和装饰的豪华程度不同,出租的价格也不同。这次布洛涅府邸为送信的听差租用的全都是最豪华的那一等级的出租马车,还一口气租用了二十辆,这种马车短期出租的租金是每小时两个法郎,比按月租用都要高得多,按照阿尔莱德的估计,光是为了送出这场舞会的诸多邀请函,布洛涅府邸就至少得付出五六百法郎,只能说是相当豪奢的了!
随同给阿尔莱德的请帖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给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远亲侄子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请帖,送信的听差一并将那份请帖也交给了阿尔莱德,彬彬有礼地请阿尔莱德帮忙转交。
“可是,你怎么不自己把请帖送到他的手里呢?”收到索洛涅的请帖的阿尔莱德相当纳闷地问信差:“难道是你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哎呀,先生!”信差回答,“我们就是因为知道格罗斯泰特先生住在哪里才只能拜托您转交的,我的马车夫坚决拒绝把他心爱的马车赶到巴黎的第十二区去,就算我对他说夫人肯定愿意给他支付每个小时十法郎的租金他都不愿意。”
第十二区――阿尔莱德心爱的玛格丽特・拉布丹出身的地方,是巴黎最为贫穷、混乱和肮脏的一个区,据说巴黎120万人口中最底层、最穷困的10万无赖都集中于这个区域。那里是罪犯的天堂,到处都是坑蒙拐骗,汇集了全巴黎所有反文明的无赖、反社会的渣滓和反国王的罪犯,据说十个人里面会有五个人的身份护照上有犯罪记录,剩下的五个不是刚从专门为“改造穷人的懒惰毛病”而开设的贫民习艺所出来,就是正准备被带到到违警法庭里面去。不要说贵族了,只要是稍微有一点体面的人,都绝对不会乐意踏进那片区域。
阿尔莱德明显也是知道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和依附于上流社会生存的人们对于第十二区的排斥,听到听差的话之后,他只是耸了耸肩,拿了一个二十生丁的银币给了听差作为小费,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次我们就得搭乘你的马车去找索洛涅了!你的马车相对低调一些。”阿尔莱德对路易说,“我的马车夫每次去第十二区都疑神疑鬼的,觉得那里路过的人都是想拆掉他的马车轮子的无赖,有一次他甚至要求我自己搭乘公共马车去。”
只是听说过第十二区的不良名声的路易则是第一次知道索洛涅居然住在第十二区,虽然他没有在巴黎生活过,却也听说过那片区域的鼎鼎大名,一时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位索洛涅・格罗斯泰特先生,他为什么会住在第十二区呢?”得益于第十二区的名声,路易几乎是立刻就本能地警惕起来:“就算我在马贡,也曾经听闻过那句话,‘第十二区是巴黎最丑陋的伤疤,虽然是在巴黎,那里却全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哎呀,不要太过担心,路易!”也许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是出身于那个区域的缘故,阿尔莱德倒是显得相当不以为意:“索洛涅选择那里,不过我们需要一片仓库来储存之前购买下来的茶叶,而第十二区的租金最低罢了。他在圣神庙摩尔街租了一栋跟我这里类似的三层小楼,将一楼和二楼当作仓库,自己和工人住在三楼和阁楼上。索洛涅的性格和我不同,为了省钱,他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不过那里还算是干净整洁,还因为是在第十二区的缘故,一年的租金比我一个季度的租金还要少呢!”
“这听起来也太可疑了!先是挖地道走私,后是暴利的茶叶生意,还是个住在第十二区里的人!”
路易心里这么想着,他本来就不是很信任阿尔莱德那位所谓的大学同学,现在听说他住在第十二区就更加觉得可疑,但看到阿尔莱德非常相信索洛涅的样子,他就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在心底打定主意,在见到那位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时候,他要以最细致的法官审理案件的态度,仔细地寻找那位先生的破绽。
这次他们搭乘的是路易的马车,路易的马车夫彼得老爹自来到巴黎之后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这可把这个可爱的老头给乐坏了,在出发前三个小时就做好了一切出行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巴黎的第十二区,而这片区域的街道状况完全糟糕到了任何一位爱惜自己的马匹和马车的车夫都会后悔自己把马车驶入这里的地步。
“我的圣母玛丽亚啊,彼得老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糟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