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白抬眸对着齐晏温柔一笑,道:“齐晏,当年有一件事还需谢谢你。”
齐晏心口一紧,他深知苏卿白的性子,自小到大这十来年,苏卿白很少说谢,如今虽是笑着可这一本正经的腔调让齐晏胸膛不住地打鼓。
苏卿白长吸一口气道:“你在我父亲死后暗地里在北疆为他立了衣冠冢,后来还好好地安葬了我母亲,且派了守陵人常年守着那一处墓园。多谢了。“
齐晏惊诧无比,眼眸闪动望着他,北疆的事一直是两人的心病,这几年来俩人都是能避则避,谁也不会去戳这敏感点。眼下苏卿白定是又听到了前头朝堂上的什么风声,才又突然提起这些事。事实上,当日安葬北疆王妃做得极为精细隐秘,且是在接苏卿白入皇都后才做的,他如何得知?
他自是知晓北疆王不是真谋逆,只不过当时自己刚继位,朝局不稳,各方势力都在明争暗斗,不好做得太惹眼,且若是替北疆王翻案,也是打先帝的脸。他只能是慢慢地将朝中有异心的人先料理干净,在借着他人之手替北疆王洗去污名。
做这些事,并不是为着苏卿白,而是他齐晏未来要走的路早就踏踏实实地一步步筹谋好了,并不需要先帝为他铺路。
齐晏感觉牵着的人的手有些凉,摇头低声道:“不必说谢,只求你不恨我才是。”
这个“恨”字倒是实打实地割在苏卿白的心尖上,将来也不知是谁恨谁了。
苏卿白苦笑道:“齐晏,若是有机会,真想带你去北疆,在他们的墓前,让他们好好看看你。”且不说前面的事如何,单单齐晏对他十年如一日的好,这份真心他也是要记在心上的。
齐晏心中酸涩无比,他们是为谁死的?他登基为帝让整个北疆陪了葬,北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怕是都不会原谅他吧。
“北疆王若是地下有知,也会啐我一脸,早将我骂了百八十遍了。”
苏卿白顿了顿,说道,“父亲……他不会的,他很好,很好……”
苏卿白下面越是说不下去,齐晏心头越是堵得难受,他了解北疆王的为人,当年北疆王手握重兵,且带着一支嗜血军队,还有一群赤羽鸟,若是在先帝给他按一个谋逆的罪名顺势谋反了,今日在龙椅上是谁,还得两说。可北疆王就是什么都没做,压下一批替他抱不平的将士,脱下官服,解了金印,安安静静来赴死。
苏卿白又不知想到什么兀自失神着,齐晏牵着他冰冷的手放入胸膛,怎么都捂不热。
正难受着,陆蝉从稀稀落落的风雪中走出,他朝齐晏施礼后,躬身说道:“皇上,西郊河上无故浮现出几百副棺材,有些棺材漂流的过程中棺盖被撞开了……河面上有些惨不忍睹……”
陆蝉说话向来直击重点,言简意赅。齐晏刚想开口,陆蝉又说道,“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河两岸百姓从没见过这场景,惊恐万分,纷纷说这是凶兆,怕是皇都有血光之灾。”
苏卿白冷笑,可不是吗?沙陀族正想尽办法侵犯北疆掠夺粮食,打仗必流血,可不是有血光之灾。百姓们一遇事就特别喜欢往迷信上头想。
齐晏揉揉眉心,面色又白了一分,道,“写些教化的册子,发给百姓多看看。省得整天胡乱猜测。”
陆蝉走后,齐晏呛了一口冷风入肺,不住地咳嗽,六福满脸担忧,在后头使劲看了看苏公子,皇上都咳成这样了,苏公子怎么还不管不顾地站在风口上。
片刻后,苏卿白说道,“皇上,让我去西郊看看吧。”
本就咳得厉害,乍一听这句齐晏更是咳得脸都紫了。
六福忙上去,颤声劝道:“皇上、苏公子,外头风大,还是先回屋再说话吧。”
齐晏甩开苏卿白的手,兀自进了屋。苏卿白与六福对视,六福苦着脸说道,“公子也回去吧。”皇上如今病着,苏公子说话咋还能这般没轻没重。皇上把苏公子看得跟宝贝似的,平时就不让他涉险,何况眼下肚子里又多了个人,皇上怎么可能让他去西郊。
苏卿白垂首默不作声,自知把齐晏气狠了,在心中默默思量着如何才能说服他让自己出去。
暖心阁的最里间阁子铺了地龙,走进去暖融融的,齐晏坐在床榻上手里抱着镂金汤婆子翻看奏折,一旁桌子上摆了好些精致的吃食。苏卿白进来时,齐晏眼皮都没抬。刚刚咳得有些厉害,至今脸色还呈着倦怠。
第147章 哭什么,傻子
皇上没开口叫御医,六福也不敢去叫,只是在心里担忧着皇上。
六福提着空了的食盒出了好几道屏风立在门口等吩咐,苏公子惹了皇上,等下少不了又是一顿闹。如今苏公子有身孕,气不得,皇上又病着,吵不得,六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盼着两位祖宗能各自让对方一步。
阁内静悄悄的,齐晏垂首批折子,偶有几声咳嗽,苏卿白默不作声地立于一旁,半个时辰过去后,齐晏起身从苏卿白身旁绕过去,只听见六福在外头焦急的声音,“皇上,披件衣服再出去,皇上……”
这是头一回齐晏将苏卿白冷落如此。
御书房内齐晏靠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条五彩织毯,未用早膳还吃了苏卿白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止住鼻血,此刻又烧起来了。
刘太医把完脉,跪下磕头道:“皇上候症发作,加之怒火攻心,才致高热,臣这就去写方子,皇上需好生静养,切莫再动怒。”
齐晏半阖眼,摆摆手,刘太医躬身退了下去。一旁案几上放着一个圆形熏炉,炉内填了好几块沉香木,清香绕鼻,齐晏倒也静心不少。
六福端来一小碗米粥,见皇上怔怔出神,一肚子的心事,他连声叹气,刚想开口,就见齐晏咳了两声,哑声道:“他还站在那吗?可用过早膳了?”
皇上自个儿都病得不成样子,心里头还惦记着苏公子,可偏生苏公子性子执拗,倔起来连命都不要皇上也拿他没辙。前头惹皇上不痛快在兰苑跪了一天,都没长什么记性,眼下肚子里怀了龙子,皇上还能拿他如何?
六福一脸心疼,垂首轻声道,“苏公子嗜酸,想喝山楂粥,太医说山楂活血,不可多食,苏公子吃了一小块酥酪糕又吐了,之后怎么劝也不肯再吃其他的了。”
“吐了?”齐晏立刻坐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潮红。
六福慌忙解释,“苏公子说是胃里堵着了,此刻正走去兰苑消食呢。”
齐晏眉尖一蹙,“雪天路滑,让人跟着了吗?都没吃什么,怎么堵着了?”
“小七跟去了,许是……许是肚子里多了个人,顶着胃了。”
齐晏:“……”那孩子才多大?能顶着胃?过而瞬间了然,他就是故意的,一闹脾气就想别人喂他。
这几天好不容易养得身子云亭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现在又开始赌气不吃,终究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兰苑的梅花在雪里开得灿烂,梅花后有一面蔷薇花墙,苏卿白摘下一小片花瓣,手腕一转,花瓣破开冷风飞出去。
“哎哟……”
林桑捂着额头跳进墙,可怜兮兮地说道,“公子,我才来,我真的才来,你用不着拿花瓣打我。”
苏卿白瞥了他一眼,道,“才来为何要翻墙?还鬼鬼祟祟,我当是刺客呢。”
林桑掏出半个没啃干净的饼,使劲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抱怨道,“宫中本就戒备森严,自打公子怀了孩子,皇上又加了几支禁卫军,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哪来的刺客,还让不让人躲墙角好好吃东西了?”
苏卿白淡淡一笑,这人又是先去找了陆蝉,顺便带一兜子的饼出来。吃得太多怕被宫女太监笑话只能躲墙角,馋猫就是馋猫。躲墙角也不能抹去宫女心目中那个“食量惊人的林侍卫”形象。